他回清寧殿,誰也沒有叫,隻吩咐孫符去傳了曹惟生入清寧殿。
無論大朝會還是平日立於太極殿,曹惟生永遠都是那個局外之人。
這陣子為趙清案子腦成了什麼樣,薑承德跟沈殿臣兩個鬥法厲害,吵起來厲害時候恨不得當著天子的麵去動手。
一個是內閣首輔,一個是曾經的內閣次輔,這熱鬨怎麼不好看?
連趙盈也摻和進去。
似乎所有人都忙著考慮究竟該站哪一邊,唯獨曹惟生例外。
他入清寧殿,帶進的仍是一派正氣。
入了西次間,昭寧帝不開口,他就也不開口,拜過禮,往斜對麵坐過去。
昭寧帝手上的,正是早朝時宋子安代呈的奏本。
他反手扣上,才側目看曹惟生“今早的事情,老師怎麼看呢?”
曹惟生笑著搖頭“老臣倒覺得,安王殿下,沒有這樣的品行。”
他精明,也識時務,曉得昭寧帝此時單獨召見他,要聽的便是實話,而非恭維奉承之言。
趙清有沒有那個品行,昭寧帝不比誰都清楚啊?
是以他當然實話實說“如果說是不忍見王妃陪著遭罪,跟著受苦,當日宋尚書帶人到安王府拿他回刑部,隔天他就該上這道奏本了。
宋尚書處置起來這樣不留情麵,擺明了是不會給他留任何餘地。
安王殿下跟在孔如勉身邊那麼久,又是宮裡長大的孩子,他當然知道,此事一旦鬨大,薑尚書不會輕易罷休。
王妃跟著受牽連是肯定的事兒,何至於等到今日呢?”
昭寧帝捏了一把眉骨“那就是有人威脅他了。”
曹惟生沒有接這個話,但是他順著這個話說了下去“天子賜婚是大恩典,安王殿下身上的好多事情都沒捋順呢,這時候自請與王妃和離,落在薑尚書等人手上,又是把柄一件。”
他一麵說,一麵搖頭歎氣“怪不得薑尚書方才一言不發。”
薑承德實在不必說什麼,畢竟事情是趙清自己乾的。
趙清這麼一個風流成性的皇子,鬼才會信他憐惜王妃,才自請和離。
大不敬三個字反而會死死地扣在他身上。
曹惟生抬眼看去“皇上是打算饒恕安王了嗎?”
饒恕?
天子猜疑,豈是三兩句話,三兩件事便能輕輕揭過的?
趙清私下和閆達明往來是事實,閆達明到現在都不知所蹤也是事實。
貪墨的銀子,擁兵自重,閆達明在福建都快自立為王了,趙清和他相交多年,真的一點不知道嗎?
先是私吞鐵礦,大肆斂財,又勾結軍中——他當真沒有謀逆造反的心?
昭寧帝是不信的。
他的皇位本就不是順順當當坐穩的,是以對於造反二字,本就更敏感。
曹惟生一見他沉默下去,心下立時明白,便不動聲色又歎道“隻是不知道皇上目下可有立儲的打算?”
昭寧帝橫去一眼,又眯起眼來,嘖了聲“有件事,朕沒叫任何人知道,除永嘉外,老師是第一個知道的。”
曹惟生暗道不好。
天子要掩下的秘密,他可一點也不想知道。
知道的多了,風險總要承擔的更多些。
“三郎的腿斷了,從福建回來的路上,暴雨山崩,把他的馬車埋了,跟著伺候的奴才為了救他當場斃命,趙乃明他們把三郎從泥石裡刨出來,搶回來一條命,腿卻廢了。”
腿……廢了?
惠王的腿廢了?!
曹惟生心頭大震,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到後來,他怔怔道“怪不得……怪不得了。”
昭寧帝聞言就笑了“老師現在終於知道,永嘉何以在大郎這件事上諸多偏幫,幾次三番為他說話求情,希望朕從輕發落了吧?”
是,他曉得了。
惠王的腿廢了,人就不中用了,儲君之位這輩子也不要再想。
就算能治好腿……那得花多少心思多少時日啊?
他本就年紀小,瑞王在這上頭沾了大光,又有薑承德籌謀著,哪裡會有那麼多的時間留給他們姐弟二人。
先頭永嘉公主於朝中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費了。
可是她又怎麼甘心坐以待斃。
現在保下安王,她和惠王才會有以後的機會,若是保不住安王……
曹惟生沒敢再想,又越發看不懂天子心意起來“那皇上是打算從輕發落安王殿下嗎?”
卻不想昭寧帝不假思索搖了頭。
曹惟生心下咯噔一聲“但如今安王若被廢,惠王腿傷,皇上正月裡又將小皇子出嗣,做了燕王殿下的兒子。
一旦惠王回京,腿傷消息傳開,老臣以為,朝臣恐怕會紛紛請奏,請皇上早立東宮。”
他說的還挺隱晦的。
昭寧帝嗤了聲“薑卿嘛,野心大,大在他有個外孫子上頭。
老師,讓四郎出嗣,是朕和趙承衍商量過後做的決定。”
今天的震撼,可真是一個接著一個啊!
他早起就應該裝病,在朝中告假。
這兩件事,哪一件他都不想知道。
天子和燕王兄弟不和,那是從年輕時候就開始的,並非天子登基之後,他既有這個半師之誼,對這些事知道的總要更多一些。
昭寧帝什麼時候都肯坐下來跟燕王商量這麼要緊的事了……真是活的久了什麼怪事都能見著!
“皇上是覺得,朝中幾次三番出事,都是衝著幾位殿下,小皇子年幼,尚在繈褓之中,孫貴人母家又不顯赫,恐難以保全,所以才叫小皇子出嗣……”
那就意味著,天子心裡,還算是屬意趙濯的?
一個繈褓嬰兒?這是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