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給趙澈選址建惠王府,天子看似對這個廢了腿的兒子不多在意,然則隔天便要催問工部進程如何,大有當日永嘉公主選址建司隸院重演之跡象,是以也絕不敢怠慢,故而工期便更拖久了一些。
這天散朝後,昭寧帝難得的叫住了趙盈,把人帶回了清寧殿。
他近來下朝後大多往馮皇後宮中用膳,今日卻是一早吩咐了底下伺候的奴才把早膳傳至清寧殿來。
菜色也大多是趙盈從前愛吃的。
趙盈看起來悶悶不樂,春筍粥喝了小半碗,昭寧帝才叫她。
她擱下碗,昭寧帝擺手“你吃你的,咱們自己吃頓飯,哪裡來的這麼多規矩?”
她哦了一聲,連聲音都是沉悶的。
昭寧帝便歎氣“前兩天就聽奴才們說,你去慈仁殿看三郎,結果吵了一架,走的時候臉色難看的不得了。
這兩天你照常上朝,可就是沒個笑臉,下了朝也不去看三郎。
我想著,他是怎麼把你給氣著了?”
自從趙澈腿傷之後,趙盈就事事容忍著他。
知道他心情差,有時候也會做一些出格的事,她從來都不計較的。
趙盈不太拿得準。
那天趙澈瘋了一樣問出口的話,殿中的確沒人伺候,但那話有沒有人聽了去,就得兩說。
就算沒人聽去,趙澈會不會自個兒傳出去,也得兩說。
趙盈仔細觀察昭寧帝神色,與平日看來沒多大不同,隻是要極認真,才能看出他眼下的些許烏青,還有日漸渾濁的一雙眸。
她揚了揚唇角“他問我,覺得武後如何,我聽了這話,隻當他是瘋了。”
趙盈再沒吃剩下的半碗粥,仿佛想起那天發生的事,就連吃飯的胃口也全然沒有了一般“他的確是瘋了!父皇,他傷了腿,我為他奔波操勞,遍尋天下名醫。
前陣子坊間都罵我,說我這樣大動乾戈,勞民傷財,哪裡有一國公主的樣子。
我全然不理會,隻惦記著他的那條腿。
他卻問我這樣的話!”
她咬重話音,聲兒也厲起來“他性情大變,動輒喊打喊殺,我都強忍著不去說他,可他簡直是魔怔了。”
昭寧帝眯起眼,眼中隱有薄怒“簡直是混賬。”
可混賬的是趙澈,還是她,誰又知道呢?
趙盈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吸了吸鼻子“我也覺得他混賬!還有慈仁殿裡伺候的宮人,也都不成體統,朝廷裡的事也拿來說給他知道。
這陣子朝臣請父皇立儲,他養在內廷,本是不該知道的,偏偏底下的人說給他聽,他要拿這話來問我。
又說什麼,不知父皇是不是打一開始就不喜歡他,所以當初他好好地,父皇從沒動過立儲的心思。
現如今他傷了腿,失去了當太子的資格,朝臣請奏,父皇雖還未應允,克也沒見惱怒。
說不得,父皇心裡原就是中意瑞王兄的,他這一傷,反倒省了父皇許多麻煩,要給瑞王兄騰開路,挪出地方,方便王兄順利上位做太子。
我聽他越說越不成體統,斥了他幾句,他便問我——他便那樣問我!”
她說得可憐,幾分真幾分假,昭寧帝無心分辨。
給她夾了一筷子的菜,昭寧帝才黑著臉叫孫符。
趙盈一慌“父皇要做什麼?”
昭寧帝沒理他,隻沉聲吩咐孫符“你去慈仁殿,告訴他,再敢胡說八道,朕就把他扔出宮外,叫他自生自滅!”
孫符眼皮突突的跳,貓著腰應了是就往外退。
趙盈更慌了“父皇這樣子,豈不更叫澈兒惱我嗎?倒像是我平白在父皇跟前告他的惡狀,引著父皇不待見他。”
“便是你告了狀,難道不是他自己不成體統?怕什麼。”昭寧帝轉而對上她的時候,冷硬的麵容才稍有緩和,“他如今越發行跡瘋魔,為他受傷之事,我也已經諸多包容。
前陣子孫氏去看他,他嘴裡也是不乾不淨,連姝姝都被他嚇過一場。
你事情多,他挪出昭仁宮後你便也少往昭仁宮走動,大概還不知道這些事。
姝姝病了一場,孫氏哭了好幾天,這兩天都不敢到慈仁殿去看他。
他是越發不自愛,難不成他斷了腿,全天下都要圍著他一個人轉?
簡直是荒唐至極。”
這事兒趙盈的確不知道。
孫貴人隻讓李寂跟她說過昭寧帝答應趙澈搬出宮的事,還暗示了昭寧帝的態度,以及聖心回轉,肯和馮皇後試著重修於好的消息。
但是趙澈言辭不敬,還把趙姝嚇病了的事兒,她再沒讓李寂告訴過她了。
趙盈皺了眉頭“姝姝病了?”
昭寧帝嗯了聲“眼下沒什麼大礙,養了兩三天,我叫胡泰每天到昭仁宮去給她診脈的。
就是讓三郎嚇的,年紀小,經不住事兒,嚇住了,養養神就沒事。
你要是擔心她,過會兒吃過飯去昭仁宮看看她也行。”
這話裡試探的意思就太明顯了。
昭仁宮裡不隻有趙姝,還住著孫貴人。
趙盈沉了聲“我還是不去了吧。孫娘娘見了我,難免想起澈兒來。
本來我還想著,好歹孫娘娘養了他這麼久,說不得回頭找個機會,叫孫娘娘去勸勸他,他還肯聽。
現在看來,倒趁早算了。
他實在是不爭氣——”
她連連歎了兩聲“父皇,叫姝姝到我這兒住兩天吧,在宮外散散心,換個環境,表姐每天都會到我那兒去,唐蘇合思有時候也會跑去找我們玩,人多熱鬨,帶著姝姝一塊兒,對她養病我想是有好處的。
而且……而且總是澈兒對不住孫娘娘和姝姝,我想儘量做些什麼來彌補。”
她猶豫了下,才吞吞吐吐說後話“姝姝她一直都是惦記著四郎的,把她接到我那兒住,我下了朝還能帶她到皇叔府上去看四郎,她一定很高興。”
這委實算不上什麼大事,放在從前,她哪怕不跟昭寧帝商量,兀自接了趙姝出宮小住,誰又說她什麼不成?
昭寧帝便沒有多說什麼,隻說都隨她的意思去。
趙盈才跟著添了兩句“但還要父皇幫我開這個口,去跟孫娘娘講,叫姝姝跟我出宮。
恐怕孫娘娘為此惱上澈兒,連我也一並不待見,我是不好開這個口了的。”
“孫氏不是那樣的人。”昭寧帝笑著擺手,“也罷了,畢竟是那個不爭氣的把姝姝嚇病的,一會兒吃過飯,我陪你一塊兒去昭仁宮,你今兒就接了姝姝出去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