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子,起不了身,下不了床,如何把持朝堂,處理朝政呢?
身子拖垮了,就再也不能勤勉政務。
他怎麼會是這樣平靜的反應?
馮皇後分了心,還是一旁孫貴人不動聲色扯了下她的袖口,她才想起來要回話。
隻是話才到了嘴邊,昭寧帝長歎一聲,叫孫貴人。
馮皇後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唇畔。
孫貴人聞言上前小半步“您要什麼?妾在呢。”
“你帶他們下去吧,朕和皇後,說說話。”
馮皇後眼皮突突的跳起來,轉頭去看孫貴人,正巧孫貴人也扭臉兒看向她。
二人四目相對,隱隱都感到不好,卻又給了彼此一個安心的眼神。
某種默契,從前一個不願高攀,一個看不上對方,在這一瞬間,全都消失無蹤。
孫貴人帶著胡泰等人很快退出了殿外去。
寢殿之中隻剩下昭寧帝和馮皇後兩個人。
馮皇後生分,始終都隻肯坐在床尾的圓墩兒上,連床邊都不肯挨著分毫。
昭寧帝動不了,卻看得見。
他眼角居然難得的有了一絲苦澀“你剛嫁給我那會兒,不是這樣的性子。年輕的女孩兒都嬌氣,在家做姑娘時候有父母拘著,嫁了人,在王府,沒人管著,私下裡其實也很放肆。燒過王府的廚房,扮作小丫頭的模樣偷溜出王府去買糕吃,你那會兒,也就比元元大不了兩歲。”
馮皇後眉心一動,眼底閃過意外,可到底還是冷冰冰“我是十五歲時嫁給你的,永嘉今年,就是十五。”
她嫁給昭寧帝那年,和趙盈如今是同歲。
“我記得,逗你的。”
馮皇後秀眉卻皺的越發緊了。
他到底想乾什麼?
昭寧帝指尖動了下,馮皇後卻不肯接上他的手。
“你終究是恨了我的。”
如果不是馮皇後定力足夠的好,她這會兒就已經從圓墩兒上彈起來了!
昭寧帝是話裡有話。
她嫁給他這麼多年,這點兒言外之意還是聽得出的。
“皇上到底想說什麼?”
“你給我下了毒,又不要我的命,是打算栽贓給華仁宮,構陷薑氏一族,還有二郎吧?”昭寧帝的語氣竟然是平淡的,“蕙娘,你又是圖什麼呢?”
馮皇後一時之間頭皮發麻,渾身汗毛倒立起來。
“你……你——”
“我怎麼會知道,是吧?”
昭寧帝失笑搖頭,後來自己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其實,我也早就活夠了,這話你信嗎?”
她既信,又不信。
他這條命,隨著宋氏過身,早就已經去了半條,剩下那半條,原本就是打算守著宋氏留下的一雙兒女,守著大齊江山,過完餘生罷了。
他對趙盈的心思,旁人或許不知,她卻一清二楚!
那才是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
高高在上的人間帝王,把情愛刻進了骨子裡,是宋氏的幸,也是她的不幸。
但他本來是舍不得死的。
馮皇後鼻尖泛起一陣酸澀來“因為永嘉不受你的掌控了嗎?”
“我夢見她了。”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偏過頭來,目不轉睛的望向馮皇後。
“我夢見她,還有虞玄來。”
馮皇後後槽牙咬緊“什麼時候的事呢?”
“也許是在你決定給我投毒的半個月前吧。”
他知道!
他居然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皇上,你——”馮皇後一時之間錯愕不已,是真的再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慌什麼。”昭寧帝唇角又動了下,“我後來一直在想,過去的十幾年,甚至是二十年,我是真的做錯了嗎?”
他一麵說,一麵自顧自的搖頭“母後還在的時候,要給元元選婿,我跟她鬨了一場,其實那天晚上我就夢見了她。
後來不敢去麵對,也不願意麵對。
元元說要搬出宮,我放她出宮了。
這些年,我內心是矛盾且掙紮的。
她就留下一雙兒女,為了大齊江山,三郎他……他和他兩個哥哥,不可能有任何區彆。
唯有元元。”
馮皇後還是覺得惡心。
嘴上說的全是一往情深,實際上乾的事兒還不是豬狗不如。
昭寧帝是把她眼底的嫌惡看真切了的“你們搞小動作,把臟東西弄進宮,孫氏不願再親近我,你倒一反常態肯叫我留宿鳳仁宮,陪我吃上兩頓飯,諸如此類的事情,我隻是……我隻是有些累了。”
總不可能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胡泰說他還有好些年的活頭,不過是如活死人一樣的活著而已。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馮皇後便再不與他裝什麼恩愛情深。
她冷笑出聲來“所以皇上是說,你知道永嘉想做什麼,想要什麼,選擇用自己的性命成全她,也成全我?”
昭寧帝說不是“是成全她,不是你們。”
馮皇後終於攥緊了拳頭,騰地站起身來。
她身下的小圓墩兒被帶翻在地,滾了兩下,從腳踏上滾落下去“趙承奕,你不要太過分!”
“怎麼時隔多年,到了現在,你還會生氣嗎?”
“我是個人!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馮皇後發了瘋,上前去,一把掐在昭寧帝脖子上,“我十五歲嫁你,自問從不曾虧欠你分毫,我們馮家更沒有虧欠過你趙成奕丁點,你怎麼敢,怎麼能,這樣糟蹋我!我真恨不得殺了你,現在就殺了你!”
“你不會。”被人掐住脖子,說話的聲音顯得支離破碎。
可是短短三個字,打碎了馮皇後十幾年才好不容易聚在一處,一瞬間爆發的恨意。
她手上力道卸去,慢慢鬆開“對,殺了你,趙盈也不會放過我。你是變態,趙盈也是,你們全都是變態!可惜了的,隻有宋氏一個,你的心頭肉,被變態占有,毀了她的一生,又生下個變態女兒,九泉之下,她如何瞑目,如何安心?”
她放聲笑起來“我有什麼輸給她,至少我身邊沒有你們這樣的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