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緹蘭雅似乎胡亂地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快步跑過來挽住他。
“搞什麼,你哭了?”
快——走——啦!
她沒有回答那個問題,隻是拉著塔爾明一路跑到河流上遊儘頭的瀑布前。
“很美吧塔爾明!”
“什麼?”
塔爾明望著黑漆漆的瀑布對她的顯寶不明所以。
“誒,不應該是這樣!昨天我來看都滿是幽光蟲哎!”
她嘟囔著說。
“就這種東西啊。”
“很美的!”
“再美也沒辦法對吧?今天沒有,下次再說吧。”
“可是!”
緹蘭雅緊緊地抓著他。
“嗯?”
她是怎麼了?
“戰場……你要去了吧。”
“嗯,還有……”
“還有十九天。”
她低著頭搶先說道。
“塔爾明你生日的第二天,就要去戰場了吧。”
“對啊。已經讓師兄們等我好幾個月了。所以我才說你不要總是拉著我到處跑,我會拖大家——”
塔爾明說到一半就泄了氣。
因為換作之前她一定會吵嚷著「比我早上戰場半年有什麼可神氣的哎!我一到場你們都得乖乖躲在後麵!」
按她的性格絕對會那樣說。
但今天沒有。
所以塔爾明無法對這樣沉默的她繼續發火。
“回去吧,明天再來看。”
塔爾明煩躁地撓著頭說。
“嗯!約定好了!”
“好好……約定好了。”
“那明天白天再……”
“不許得寸進尺。”
“你真可惡耶!”
第二天,前線傳來了要塞被擊破的重大敗報。因此包括塔爾明和緹蘭雅在內的養育院所有十三歲以上的人都參與了緊急遠征,連師父都在其中。
養育院裡最終隻剩下幾個實在沒辦法上戰場的小家夥被師父托付給熟人。
踏上戰場後,塔爾明發現兩件令人感到苦澀的事。
深淵生物比想象中更難對付。還有——緹蘭雅比想象中更擅長對付這些家夥。
明明是個看似瘦弱的女孩子,她卻能揮舞著彆人都拿不起的重型大劍衝去戰場肆意砍殺遊屍。起舞般優雅的姿態宛如一朵在戰場上盛開的琥珀色鮮花。
當然,踏入戰場後的她脾氣更臭了,纏著塔爾明耍任性的時候也更多了。
戰場生涯就這樣過去了近十年。
“你!跟在我身後彆走丟了!”
那是出於怎樣的理由才會在大家放棄陣地之際選擇和她一起殿後,塔爾明搞不清楚這種事。
但即便是此刻,她的態度仍然讓他感到討厭。
「唰!」
塔爾明將麵前的遊屍砍翻,開始思考。
——絕對不是因為營地裡謠傳她和自己是戀人的原因。鬼才會喜歡這種家夥。
隻是因為擔心這高傲的家夥會殺紅了眼忘記撤退這件事徹底死在遊屍群的衝擊裡才跟過來而已。畢竟她要是就這樣死了,簡直對不起師父的養育和那麼高超的劍術天賦。
對,沒錯。
隻是因為這種事才來的而已。
自己和她不一樣,她沒有踏上戰場的理由,來這裡隻是因為可以炫耀實力。自己則是為了拯救世界,保護他人而戰。
一遍一遍地這樣告訴自己。
塔爾明卻越來越冒出想哭的念頭。真丟人。
那家夥明明就不想上戰場吧。
那家夥沒有上戰場的理由。
為什麼還是來了……
走神的一刹那,塔爾明被遊屍撲倒。緊接著又有無數遊屍撲上——
——要死了嗎。
塔爾明在心裡自言自語。
「死亡」一般對他們這樣的準勇者來說不是什麼可怕的事。不過若是在望不到邊的遊屍群中央複生,再堅定的人也遲早會磨滅意誌。
塔爾明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有天賦的人。
即使努力了也隻是半吊子。
和緹蘭雅的實力相比自己就像站在高牆底下仰望牆頭的小人,怎麼跳都跳不過去。
也當然成不了意誌堅定的正式勇者。
緹蘭雅那家夥要是能活著回去……
世界還會有救吧。
隻要給她的撤退爭取時間就好,這就是自己要做的事。
塔爾明給自己下達最後一個任務。
揮劍——
揮劍——
揮劍——
師父所傳授的劍技;日複一日持續六年之長的鍛煉心得;和師父、同伴們、還有那個家夥一起生活的往昔記憶,在此刻全部與塔爾明的血肉化作一體,在戰場上肆意燃燒。
死亡,複生——
再次死亡,再次複生——
塔爾明不清楚這個過程重複了多少次。
眼前黑壓壓的遊屍數量也沒有減少。
意識逐漸不再穩定。
——那家夥,已經逃出去了吧……
——那我也……
“塔爾明!”
朦朧中似乎有人這樣呼喚他。
“塔爾明!”
然後是某種利器砍斷血肉的聲音。
“塔爾明!”
像做夢一樣,有一張臉來到倒下的塔爾明麵前。
“連死前的走馬燈你也要來煩我嗎,你喔……”
塔爾明輕輕抱怨。
不過,對方作為幻影也許太真了,笑著把他拉起來。
“彆擔心,隻要你還活著我就會煩你。我會煩你一輩子的。”
對方扶起他一路殺出重圍來到一棵大樹腳下。
“在這裡休息,援軍來之後會有人來救你。”
她把他暫時安置在樹根密布的樹洞中然後立刻轉身。
“你還要去嗎……”
塔爾明叫住她。
對方沒有回頭。
“要去喔,我是準勇者嘛。”
“彆開玩笑了……你也狀態不好吧,明明你這家夥連戰鬥的理由都沒有!”
“那種東西,我還是有的。”
語氣裡夾雜著說不清的複雜感情。
仿佛憧憬,仿佛心疼,仿佛不舍。
“因為塔爾明總說你是為了拯救世界才那麼努力的不是嗎,我是沒有那麼大的誌氣。所以我戰鬥的理由比起你的來,可以算沒有啦……”
“什麼?”
塔爾明掙紮著起身。
“什麼理由?!不說出所以然來我絕不允許你自己跑去送死!”
“塔爾明,那個理由就是你。”
對方轉過身來,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來到塔爾明身前。
他認識那個身法,那是師父引以為傲的「流水步法」。練至純熟就像流水一樣讓人連身形都捕捉不了。
那也是塔爾明沒能學會的身法。
二人離得極近,塔爾明能清晰地看到在那張臉上流淌的淚。
“因為塔爾明是個隻會努力卻沒有天賦的笨蛋對不對?讓這樣的你獨自踏上戰場肯定是會死翹翹的……所以我隻好變得比你更強,然後把困難的戰鬥通通接手過來,讓你做個跟在後麵喊加油的小嘍囉就好……”
她的手輕輕舉起,目標是塔爾明。
“所以……”
笑容和淚花一同綻放。
「塔爾明,一定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