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月鹿道:“我偶爾會在想,世道依循著如今的路線繼續發展下去,幾百年後,會是什麼樣子呢?大多數人是否會徹底失去人性而變成單純的道具?畢竟人不再是無可替代的,手腳四肢、五臟六腑就像是某個道具的零件,壞了可以替換,有義手、義足、義心,甚至可以憑空造人,那麼人作為萬物之靈長,其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到了那一日,是否會隻剩下純粹的物質追求,而喪失了一切的精神和感情追求?”
屏風後有水聲伴隨著齊玄素的聲音響起:“我不這樣看,聖廷有個七宗罪的說法。負麵的情緒也是感情,凡事都有陰陽兩麵,不能因為其負麵,就說它不是感情。事實上,正麵的情緒很難維持,可負麵的情緒卻更容易生存。我相信,也許有一天,世道會墮落不堪,道德淪喪,人性缺失,可這些負麵情緒絕不會被磨滅,反而會更加壯大,人的一切活動都會被其所驅使,你怎麼能說人喪失了一切的精神和感情追求呢?壞的追求也是追求,不是嗎?”
張月鹿沉默了好一會兒,抿了抿嘴唇,說道:“你描述的景象比我所預想的更加可怕。”
齊玄素已經離開了浴桶,開始穿衣服。
張月鹿聽著窸窸窣窣的聲音,悄悄鬆了一口氣。
很快,齊玄素轉過屏風,來到張月鹿的身旁。
張月鹿轉頭看了齊玄素一眼,目光微微一震。
齊玄素學著倭人的穿衣習慣,上衣敞開大半,半穿半披,沒穿中衣,露出大半個胸膛。
張月鹿望著齊玄素半天沒說話。
平心而論,齊玄素也算頗有幾分“姿色”,不敢說多有女人緣,可一眾女子,上至七娘、慈航真人這些長輩,下到張月鹿、李青奴、姚裴等同齡人,都是一等一的人物,沒有哪個看到他就嫌棄的,可見齊玄素真不難看,給人的第一印象並不差。若是沒點長處,放在人堆裡就找不見,當年的嶽柳離也不至於大動乾戈。
雖然張月鹿很想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甚至不介意再學李家人嘲諷一句,但她又不得不承認,她的確是沒有這方麵的經驗,有點張不開嘴。
不過張月鹿還算鎮定,好歹沒有臉紅害羞,輕吸了一口氣,收回視線,重新目視前方:“也許我不該來。”
齊玄素愣了一下,回道:“可你還是來了?”..
張月鹿輕咳一聲:“我來是因為有正事,你這次閉關,足足用了三天時間。”
齊玄素微微吃了一驚,原來小殷在門外守了三天,還真是儘職儘責。
張月鹿接著說道:“在這三天的時間裡,伊勢的戰事進展迅速,雖有部分攘道浪士偽裝成平民襲擊我道門道士、靈官,意圖激怒我們,使我們做出屠殺平民之舉,喪失人心,但並未造成太大損失。他們眼看此計不行,乾脆親自屠殺了部分平民,然後嫁禍給我們,倒是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混亂,好在並不影響大局。”
齊玄素道:“這些倭人還真是心狠手毒,不僅對外人狠,對自己人同樣是毫不留情。不過話說回來,畢竟是武士老爺,落魄的武士也是老爺,哪裡管百姓死活。”
張月鹿道:“掌軍真人得知此事之後,諭令全軍上下,保持克製,不可妄殺平民泄憤。同時又嚴令鳳麟洲道府、豐臣相府行使一切之必要手段打擊攘道浪士,一經發現,可不經審判就地處決,若有包庇、同謀之人,與之同罪。”
齊玄素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尊王派隻是謀求權力的投機之人,攘道浪士才算是鳳麟洲的脊梁,我們就是要打斷鳳麟洲的脊梁,讓其隻能做一條狺狺狂吠的斷脊之犬。”
張月鹿淡淡道:“福禍無門,惟人自召。我中原一向講究師出有名,若非鳳麟洲幾次三番襲擾中原,意圖蛇吞大象,豈有今日之下場?種昨日之因,得今日之果,我看是恰到好處。”
齊玄素問道:“掌軍真人又有什麼吩咐?讓我們去調查芙蓉山?還是繼續進攻伊勢神宮?”
張月鹿下意識地扭頭看了齊玄素一眼,結果入眼又是一片“春光”,無奈道:“你先把衣服穿好。”
齊玄素低頭看了一眼:“怎麼了?”
張月鹿終於是忍耐不住,直接伸手幫他把衣服掩好,理由冠冕堂皇:“著裝要齊整,是道門最基本的禮儀要求。”
齊玄素道:“那是公開的要求,現在可是私下,五代大掌教管天管地,還管人洗澡睡覺?”
張月鹿啐了一口:“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這家夥還挺無賴的。”
齊玄素笑道:“我也沒看出來,你不是一直都能大氣,還有小女兒之態。”
張月鹿乾脆好人做到底,順勢幫齊玄素係好腰帶:“我爹都沒這待遇。”
齊玄素很自然地張開手,笑道:“榮幸之至。”
張月鹿係好腰帶,正要後退,卻被張開雙手的齊玄素順勢攬入懷中。
齊玄素把下巴擱在張月鹿的肩膀上,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我們什麼時候成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