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不願意當個平息矛盾的替罪羊。
彆幾方角力到最後,全是順天府和守備衙門的錯了。
單慎也是長長歎了一聲,抬眼見徐簡皺眉沉思,便問:“國公爺有什麼想法?”
徐簡道:“我在想,聖上想要如何收場。”
說起來,隨意揣度聖意是罪過。
可在朝堂上行走,不會揣度聖意,那肯定也走不遠。
甚至,想法與聖意相違背,惹來的麻煩就大了。
畢竟臣子輕而易舉地,拗不過聖上。
當然,也不是說聖上想什麼,臣子就順從什麼,聖上出錯,他們該勸諫也得勸。
但總的來說,一切的前提是“弄清楚”。
個個不清不楚的,誰能引得動誰?
“據我今日所見,”單慎抹了把臉,“聖上罰太子歸罰太子,卻也沒有下狠手的意思。”
萬塘點頭:“太子殿下在聖上心中,到底是不一樣的。”
“聖上氣頭上,真被架著狠罰了太子,”單慎道,“過幾年想法若有變化,落井下石的都得當心。”
徐簡沒有說話,就靜靜聽兩位大人商議。
屋子裡愁雲密布,尤其是張府丞進來說那發著高燒的舞姬狀況依舊很不好時,單慎愁得揪下來好幾根頭發。
三更過半,徐簡才回了輔國公府。
沒急著歇息,他讓參辰備了藥湯。
他的傷勢沒有林雲嫣記憶裡的重,湯藥自然也調整過,泡在其中,熱騰騰地,驅寒緩痛也解乏。
右腿上,傷勢愈合了,但傷痕依舊能看得出來。
徐簡曲著腿,認認真真看了會兒。
回頭還是找點淡痕的膏藥來,他看慣了無所謂,小郡主那性子,等真見到這傷痕,又得較真。
哄是能哄,但他也不想拿腿傷去招她。
天亮後,徐簡在朝房裡遇到了萬塘。
萬指揮使精神一般,下巴上頭有一道血痕,看著是來之前整理儀容、刮胡子刮歪了。
以小窺大,可見心煩氣躁。
單大人來得晚些,與兩人道:“我後半夜一宿沒睡著,閉眼睜眼都是那人死了活了。”
萬塘低罵了兩句,頗為無奈。
等到了金鑾殿,狀況與預想得八九不離十。
罵太子的,問案情的,東拉西扯的,完全就是一場大戲。
徐簡沒有站出去,隻立在隊列裡,觀察著這一位位的狀況,更多的心思落到了李渡身上。
晉王爺站在前列,神色嚴肅。
龍椅之上,聖上一手支著扶手,麵無表情地看著底下眾人。
他沒有打斷任何一人的慷慨激昂,無論有多麼滔滔不絕,他都聽著。
他要從這些話語裡,仔細去分辨背後的用意。
平心而論,聽彆人這麼罵兒子,還是他最看重的兒子,著實不是什麼好滋味。
他知道邵兒該罵。
行事混亂、去永濟宮見李浚、被人謀劃了個全套卻連一點兒線索都沒發現,無論哪一條都該罵。
但有些罵詞,顯然是沒事找事。
幾乎都在翻舊賬,翻邵兒小時候一些兒童頑劣的賬。
什麼不聽話爬樹、連累幾個宮人摔了;什麼待底下人苛刻、罵哭了兩個宮女……
這種舊賬,擱在尋常人家夫妻拌嘴上,都極其沒意思、不解決問題,偏這一個個朝堂上沉浸多年的老官員,現在正樂此不疲、侃侃而談。
聖上的視線從他們的臉上一一掠過。
邵兒的錯事不少,也就是沒有傳揚開。
若知道徐簡腿傷的緣由,以及謝恩宴貢酒的事,這會兒罵得還有理有據、很像那麼一回事。
可他們不知道,他們隻能翻那些不痛不癢的,以至於私心重得都冒煙了。
聖上不畏懼那些私心。
他從爭鬥中登上大位,也知道爭鬥會持續不休。
前幾年,邵兒年紀小些,他其他的兒子也年幼,爭鬥便不明顯。
如今,邵兒跌了個狠的,全冒出來。
“那依諸位卿家之見,”聖上突然開了口,“朕該如何呢?”
沒有怒意,語調平和,似乎隻是一句平常的詢問,但繞在金鑾殿裡,莫名就讓人打了個寒顫。
底下那一個個的,頓時歇了火。
誰也不肯去當出頭鳥,左看右看地,最後就是一個結論——先把案子查明白。
單慎一口氣梗在嗓子眼裡。
饒是知道就是這麼一個狀況,但憋得慌,實在憋得慌。
要他說,太子殿下無疑不是什麼好東西,可他不能提貢酒;劉迅更不是個東西,可他也不能說綁人;背後把這兩人算一塊的那個,心思賊凶,他很想提一提,可他沒有線索。
他還能怎麼辦呢?
他站出來,抹了一把汗:“臣自當儘力、儘力……”
萬塘看在眼裡,心想著,等下必須掘地三尺了。
曹公公喊了退朝。
聖上起身,大步走下來,直直出了金鑾殿,留下眾位官員大眼瞪小眼。
徐簡看向李渡。
晉王爺背著手,賢王與他一道,兩人一麵交談,一麵離開。
單慎與萬塘說著話,順著徐簡的視線看了眼,而後低聲問他:“國公爺想找晉王爺問問?”
“是想去一趟晉王府,”徐簡答道,“太子離開順天府,先去了晉王府中,即便王爺不知內情,按照查案的步驟,也得走一趟。”
單慎點頭:“昨日沒顧上,等下我跟國公爺一塊去。”
“那就請單大人等一等,”徐簡輕聲道,“我想先和聖上說說。”
禦書房。
曹公公聽說徐簡來了,便出來迎他。
徐簡指了指眼下:“曹公公也沒歇好?”
曹公公苦笑。
太子殿下出狀況,聖上情緒不好,睡得也差,他們這些貼身伺候的,又有哪個不提心吊膽的?
“國公爺過來,是不是案子有什麼內情進展?”曹公公壓著聲,往身後看了一眼,“聖上很關心。”
徐簡歎道:“不好查,隻是我有一些想法。”
曹公公對徐簡還是挺放心的,聞言隻叮囑了兩句,便引他進去。
聖上已經換了常服,坐在大案後頭。
徐簡恭謹問安,而後依言落座。
曹公公上了茶水,便退了其他人手,留個心腹守在外間,自己獨自在禦前伺候。
“說吧,”在禦書房裡,聖上的聲音不似在金鑾殿一般緊繃著,他放鬆下來,疲態儘顯,“都是些什麼想法。”
“昨日隨單大人去東宮,問了太子一些狀況,”徐簡正襟危坐,“臣聽著,殿下很是後悔與懊惱,言辭懇切。”
聖上微微挑眉。
在聽了一清早的罵聲之後,徐簡這個開口,十分的與眾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