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枚金箋,真的打亂了他的陣腳。
他已經全力去扭轉了,但這套說辭能不能唬住人……
彆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扯了幾麵大旗,但劉靖其實沒有把握。
他的“底氣”是他的政績。
而若政績染上汙點,哪怕大旗揚得再高,他的底氣也沒有了。
另一廂,徐簡與單慎向著禦書房去。
不多時,萬塘也趕上了他們。
“我看來看去都是真的,”萬塘抹了一把臉,“金箋不說薄如蟬翼也沒厚多少,一麵高山一麵字,造假哪是那麼好造的?得有模具,一體成形。”
單慎神情嚴肅,時不時點頭。
徐簡沒有說話。
如萬塘所說,造假的確困難。
當日,玄肅發現有古月人出入那宅子後,徐簡就做了這手準備。
他需要一枚金箋。
不確定何時會用上,也不確定什麼場合用,但有備無患。
他手裡的這枚是真的。
玄肅偷了古月副使的金箋,交由手藝精湛的老匠人,趕製了一枚能亂真的假貨出來,又悄悄塞了回去。
那副使大大咧咧的,又是真心來訪,從頭至尾都沒有發現。
而他們出城之時,副使身份特殊,通關文牒在手,金箋並不是最重要的,且兩方都存了友好之心,哪會像對待犯人似的嚴絲合縫去審查,看一眼、沒看出端倪來,也就過去了。
沒有誰想過,有一枚金箋會被換。
燈下黑,確實好使。
要不然,徐簡也不會次次都能在聖上、單慎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了。
萬塘越說越煩:“劉大人沒教好兒子,但他當官確實當得不錯,剛聽他這麼一分析,我都覺得他說得在理,這枚金箋也許是有人挑撥。”
單慎道:“是與不是,得我們給聖上答案。”
幾人進了禦書房。
聖上坐在大椅上,還在看金箋。
單慎整理了思路,大致講了講:“先前臣問過殿下,可曾在那宅子裡還遇著過彆的客人,殿下說不曾遇到過。
因此,臣一直覺得,那宅子的存在就是為了布殿下的這個局。
劉大人說的話,並非全無道理。”
聖上微微頷首。
他與萬塘、單慎交流了幾句,見徐簡坐在一旁、沒有開口的意思,也就沒有問他。
隻等與其他兩人說完了,才單獨留徐簡下來。
“沒有彆人了,”聖上道,“你有什麼想法就直說。”
徐簡沒有遲疑,隻是語氣有些尷尬,或者說,透了幾分彆扭:“臣在反思之前的諫言。
當時不知道會翻出這麼一枚金箋來,才特特安排上了金磚,為的就是把事情解決掉。
卻不想,越弄越複雜了。
隻是金磚,或者隻是金箋,都能把事情收了,偏偏兩件物什湊在了一塊。”
聖上聽出他語氣裡的那點情緒,不由笑了笑。
年輕人就是這樣。
倘若隻靠著布局就能夠事事順心,那“紙上談兵”的勝者就是戰神降世了。
排兵布陣再細,臨陣對敵亦會出狀況,需要調整、應對,最後是總結。
總結下來的應該是經驗,而不是因為變化而產生心理上的負擔。
這是年輕人需要邁過去的一步。
“徐簡,”聖上看著他,語調平和,“你祖父應該教過你,人算不如天算,戰場上瞬息萬變。現在你麵對的不是戰場,但也是一個道理。”
徐簡起身行禮,謝了聖上教誨。
這般來回後,他想,聖上便不會把金箋的事算到他頭上了。
“臣以為,”正了正心神,徐簡道,“此事本該速戰速決,拖得越久,對殿下也越不利。各方忙著互相謀算,也容易激化了矛盾。現在出現了金箋,再查下去又要花不少時間,也未必能查得準確。”
聖上示意他繼續說。
“劉大人說的,確實是一種可能,”徐簡便道,“那些使節離開京中,能再次返回來的未必隻有商人,金箋小巧、藏於身上,交托給他人,一樣可以送回來,再放入那宅子裡,神不知鬼不覺的。
單大人再有本事,這一樁也查不明白。
隻是,太子是太子,細作是細作。
把太子與劉迅的事情收掉,讓單大人繼續查金箋,當然也得查金磚,他不知道金磚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背後是虛假的李汨,還是真的有挑撥古月關係的人,太子殿下與劉迅飲酒作樂的事情不會變。
拖得久了……”
徐簡說到這裡頓了下,抿了下唇,又坦然道:“您記掛著太子的事,徐夫人那兒也惦記著劉迅,頓刀子割肉似的,倒不如痛快些、讓她不會這麼受罪。”
聖上聞言,長歎了一口氣。
前回他說徐簡“刀子嘴豆腐心”,真就一點沒有說錯。
先拿寧安來當借口,今兒倒是更坦誠了些。
人之常情。
畢竟是親生母親,豈能全然不在意?
“劉靖呢?”聖上問他,“你不替劉大人說幾句?”
“臣說過,劉迅罪有應得,劉大人亦逃不脫追責,”徐簡垂著眼,語氣很淡,“對於劉大人來說,革去功名、離開京城,讓他半輩子的心血白費,就是足夠大的打擊了。”
聖上抿了一口茶。
看看,還說不心軟?
徐簡說到最凶的,也就是個革去功名。
有那麼一瞬,聖上想起了徐莽。
徐莽病重之時,他曾去輔國公府探望,當時君臣兩人閉門說了不少話。
那也是,他頭一次聽徐莽說真心話。
徐莽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徐簡。
用他的話說,徐簡是個很重情義的孩子。
與親生父母接觸少,也是因為顧念他這個祖父。
一旦他去世,以徐簡的性子,很難不對父母產生依賴。
他不怕徐緲照顧不好徐簡,他隻怕劉靖偏心太過,傷著徐簡。
既如此,倒不如讓徐簡再赴邊關拚搏去。
這些話語,幾乎是請求一般的托孤了。
聖上當時肯讓年輕的徐簡在處理完喪事後就去裕關,除了徐簡堅持之外,亦是順了徐莽的想法。
而徐簡受傷回京後,他與劉靖的一些摩擦,聖上多少也看在眼裡。
父愛偏心。
聖上自己就偏心。
他愛邵兒勝過其他兒子。
但劉靖對徐簡,似乎也不能僅僅概括為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