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要死了,就讓他說說痛快吧。
這麼多年交情,他能幫王芪的也就是這一點了。
隻是內心裡,成喜越發感覺到不痛快,因為王芪口中“贏不過”的輔國公,已經和主子對上了。
沒有王芪這把利刀,一旦交鋒,主子可……
不、不能這麼想。
這裡是京城,天子腳下,輕易不會和輔國公的人交上手。
你來我往、爭權奪勢的招數有很多,直接上刀子的,太少見了。
王芪重新踩上了杌子。
脖子往繩圈裡套的時候,他最後和成喜說了一句:“我和道衡都死了,希望你能挺到最後,做事小心點,不要也被抓到了。”
成喜張了張口,想再說兩句,就聽得咚的一聲,杌子倒在了地上。
王芪一點沒含糊,踢了杌子,隻本能地掙紮了幾下。
很快,他就不再掙了,沒多久,晃晃悠悠的繩子也止住了。
王芪就懸掛在那兒。
成喜沒有動,靜靜站著,跟著他來的人也不敢動。
站了有一刻鐘的工夫,成喜才抬了抬下顎。
幾人會意,上前把王芪的遺體放了下來,用床榻上的席子一裹,抬出了屋子。
成喜就站在排屋外。
其他屋子依舊黑漆漆的,但他知道,這會兒沒人睡著。
他們幾人說了那麼久的話,警醒些的都知道,而杌子踢翻的那一下動靜太大,足夠把所有人都吵醒。
各個都睜著眼,各個都不敢睡,也各個都不敢點燈出來看一眼。
惶恐也好,唏噓也罷,全部都默不作聲。
主人說殺雞儆猴,成喜想,的確都在當猴子,尤其是跟他來的這幾個,四肢都緊繃著。
成喜回去複命。
金貴人的屋子裡已經亮著燈。
成喜跪在地上,道:“王芪知道自己失手了,沒讓小的費勁兒,自個兒懸梁走的。”
“是嗎?”金貴人聲音淡淡的,“他是個懂事的,可惜了。”
可惜,好好的一把刀,沒能再出鞘了。
養一把好刀不容易,他很舍不得。
卻被徐簡逼得不得不舍了。
真是,好謀算!
這筆賬,他一定會向徐簡討回來!
深吸了一口氣,金貴人道:“都收了吧。”
說完,他起身去了內室。
成喜輕手輕腳地,把兩隻碎茶盞都收攏,裂開的瓷器格外鋒利,他一個不小心刮到了指腹,血珠子滲了出來。
沒敢發出多餘的聲音,收拾乾淨後,成喜退了出去。
沿著長廊走出了主子的院子,成喜看到前頭有一人影。
夜太沉了,分辨不出對方身份,這叫成喜緊張幾分。
直到那人走到近前,他才認出來:“童公公。”
童公公的麵色很不好看,示意成喜往角落裡說話。
“王芪死了?”他問。
成喜頷首。
童公公咬了咬牙:“我擔心……”
“不用擔心,”成喜知道他要說什麼,“落在陳米胡同的金箋不是蘇昌的,跟你就更沒關係了。”
“話雖如此,”童公公道,“我這兩天眼皮子一直跳,總覺得沒好事。”
成喜抿住了唇。
可不就是沒好事嗎?
道衡、王芪……
童公公見成喜不吱聲,又道:“你跟著主子多些,如果有什麼狀況,你給我提個醒。”
成喜皺著眉頭看童公公。
“我不是要跑,”童公公抹了一把臉,苦笑道,“我也沒本事跑,就是、就是真有那時候,我想和王芪一樣,收拾收拾體麵一點上路,彆跟道衡一樣死在外頭,還要被衙門拉回去查驗。我們這種人有什麼好查的,褲子扒了都比人少二兩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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喉頭滾了滾,成喜終是沉沉點了點頭,開口時,聲音也穩不太住:“會提醒你的,如果、如果我先到那份上,你也提醒我一聲。”
童公公抬手,在成喜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
許是情緒上來了,成喜有些衝動:“我知道主子為什麼又砸了個茶盞。”
童公公不解:“什麼又砸了?”
成喜把先前的狀況說了一遍。
童公公聽完:“連砸兩個,主子確實氣著了。”
“不止是道衡和王芪,”成喜抓著童公公的胳膊,聲音徹底發抖,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從一開始就是,英國公府、王六年,都經了輔國公的手,主子是想清楚了這些,才會……”
童公公聽得牙痛。
他知道去年那些事情。
英國公府被抄沒,純屬朱騁找人辦事、把事情辦次了,最後鬨大,是因為朱騁謀害妻子。
那案子的確經了輔國公的手,但要說當時就被輔國公一步步盯上了……
童公公不太信。
隻是,他曉得主子的脾氣。
主子肯定一並算到輔國公頭上去了。
“先前沒有防備他,”童公公安慰成喜道,“現在主子防著他,不會再讓他有機會壞事了。”
各種念頭從成喜心中劃過,最後彙聚成一個方向。
“我聽主子提過幾句,按理輔國公不該和太子作對,”成喜道,“他現在這麼做,莫不是……”
童公公的呼吸緊了緊。
“你想說什麼?”他咬著後槽牙,“你想說聖上起疑了?是聖上在對主子動手?你聽著,聖上查不出來,當年主子可以全身而退、就是沒有留下一點把柄!若不然,主子還能活到今天?你彆自己嚇自己!”
成喜縮了縮脖子。
今晚上,最自己嚇自己的,難道不是童公公嗎?
要不然能大半夜來找他?
當然,他也怕了。
從主子放棄道衡開始,一直到他看著王芪上路,到和童公公說了這些話,成喜知道,他確實在怕。
那些陳年舊事一旦曝光……
曝光的棋子是不會留的。
當年,替主子立功的人,都不會留。
童公公是,他成喜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