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遙回過神來,她看向傅少銘,後者沒說話,但那雙漆黑的眸子移了過來,直勾勾地看著夜遙。
後者頓時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眼前人似乎在等著看她如何應對,且滿肚子壞水。
她那點叛逆因子襲上心頭,但礙於夜父在場,且周圍的其他人也在朝這邊望,夜遙隻得客客氣氣地道謝。
“謝謝傅少帥。”
傅少銘應了一聲,雖不說多熱情,但也沒什麼要走的意思,他坐在椅子上,摘下了軍帽,大有要在此處久待的意味。
站在他身旁的許晟極有眼色,立刻跟著坐下了,把剛才少帥說的隻是進來拜訪一下就走的話忘了個乾淨。
不聲不響地,就來了尊大佛,現場本該歡鬨隨意的場麵一時拘束了起來。
彆看這宴會中書香門第,富賈商人眾多,但說到底,沒幾個能跟政治軍事沾上邊的,都隻是表麵繁華罷了。
若是戰爭打到了北平,沒有自保能力又富貴的家族,將會是死得最快的。..
也因此,不少人存著結交傅少銘的心思,任是什麼名門望族,都紛紛上前攀談起來。
傅少銘卻是最討厭應付這樣的場麵,他一個冷冷的眼神掃過去,眾人也就清楚他是什麼意思了,他們雖圍著,但並沒有敢多說什麼。
夜父朝夜遙使了個眼色道“雖結不成親,交個朋友也是好的,日後你有什麼無法解決的困難,也好有個求助的對象。”
夜遙不怎麼服氣,但她從不會在人前拂了夜父的麵子,也就乖順地朝傅少銘那邊走去,坐在了副官許晟的身側。
兩人的視線相對,傅少銘的眸中帶了點興味,他點了點身側空著的位置,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意味。
“夜小姐,這邊坐吧。”
夜遙笑得勉強,她早就想起之前自己使壞汙蔑他的事,如今傅少銘身份地位又早與以往不同,說不得就是想伺機報複。
“傅少帥威風凜凜,坐得近了,夜遙難免害怕,現在的距離正合適。”
夜遙的聲音細細弱弱的,眉眼柔順,似是連與傅少銘對視的勇氣也沒有的。
但傅少銘印象中,她可不是這樣的,如今擺出這副姿態,倒真是有趣。
“既然你覺得合適,那便這麼坐吧。”
傅少銘發了話,便沒人再就這件事發表意見了。
夜遙安安生生地坐著,她也不與傅少銘搭話,似乎坐在這裡就是把父命完美執行了,不需要再過多的行為。
反而是傅少銘搭了腔“夜小姐,這麼多年在外奔波,可有所收獲?”
夜遙本不欲與他多說,但傅少銘提起的這個話頭又實在令夜遙心旌搖曳。
她打開了話匣子,有些話夜遙不敢對父母朋友說,但對於傅少銘這樣的“陌生人”,卻是無妨的。
“我此次出去一趟,明白了很多道理,但細細總結下來,竟隻是四個字。”
“嗯,願聞其詳。”
傅少銘認真聽著,他不動聲色地朝許晟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著痕跡地朝一旁悄悄退走,沒有驚動任何人,沉浸在講述中的夜遙也完全沒注意到他的突然離開。
“這四個字,就是自由與愛。”
聊到感興趣的事,夜遙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眸中的隔閡如皚皚冰雪觸碰到春夏的氣息,瞬間融化成了一汪春水,在那雙漂亮眉眼間流轉。她塗了一層粉潤口紅的唇開開合合,粉嫩如櫻花綻放,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是不合心意的。
傅少銘就坐在她對麵,將夜遙所有的情緒和麵若桃花的容顏都儘收眼底,他莫名地覺得燥熱,但卻又靠著強大的意誌力將所有綺念都壓在心底。
夜遙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何為自由?大多數人都會以為是不受任何的拘束,想做什麼做什麼,但我的老師給我們講,自由未必是身體上的絕對不受控。真正該自由的,是這。”
夜遙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處,笑意盈盈道“我們的精神,我們的感情,還有我們的思想,人們真正該自由的,是這啊。”
“若精神匱乏,那即便物質富裕,身體自由,又有什麼用呢?也不過是一些低級趣味罷了,我一定不會做那樣的人。”
“還有愛,人的情感與愛為何要任憑父母做主,為何不能去追尋自己心中所愛呢?若是無愛結合,那此後的幾十年餘生又要該怎麼過呢?我若要嫁人,便要嫁像我爹那樣的人,一心一意隻喜歡我娘,絕無二心。”
“說到底,我學了這麼多年,也不過是懂得了這四個字。當然,我覺得我是滿載而歸的。”
夜遙說得差不多後,才察覺自己竟將心中所想都告知了這個與自己曾有齟齬的人,不過傅少銘這樣的野蠻人隻知行軍打仗,恐怕也不明白自己的意思。
她見傅少銘沉默著沒有說話,不禁問道“傅少帥見多識廣,我這點小感悟在您麵前恐怕不值一提。若傅少帥有什麼想法,也大可告知於我,有交流才會有進步。”
傅少銘的注意力從她的容顏上移了開來,漆黑如墨的眸子微微震顫,透露出幾分意外。
這個看著嬌縱又習慣性掩蓋自己的女人,竟也有這樣的見識嗎,看著倒是與其他女子有幾分不同。
他在心裡輾轉過了幾分思緒,沒有表現出來,傅少銘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淡淡道“今日這話,說與我聽便也罷了,可莫要讓旁人聽到了。”
夜遙明白他的意思,這話放在北平,堪稱是驚世駭俗,若讓他人知道了,彆的不說,名聲先損了大半。
沒有任何一個名門望族會要思想太過自由的女主人。
夜遙最是在意名聲,聽他這樣說,小臉不禁發白了幾分。
好在傅少銘沒有繼續揪著這件事不放,而是有來有回地與她討論。
“夜小姐說的有幾分道理,但也隻是有幾分罷了,如今的世道,莫說精神和思想,便是身體,也無法完全自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