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軍家東屋裡,王美蘭拉著馬玲坐到炕沿邊,抓著馬玲的小手,問道:「你媽挺好的?她腳咋樣了?我這陣兒忙,要不都應該過去看看她去。」
這純是客套話!
「不用啊,嬸兒。」馬玲笑道:「我媽那腳好差不多了,現在都能下地了。」
這是實話,今天早晨,王翠花差點都親自出手捶馬洋了。
「那就行啊。」王美蘭接茬拿話表揚自己兒子,但又不直說,隻問道:「獾子油還有不了?上次趙軍他們摳幾個獾子,焙那油差不多都給你家拿去了,我家還剩個底兒,你媽那兒要不夠的話,你一會兒把剩這些也拿走。」
「夠了,夠了。」馬玲笑著說夠了這才幾天啊,那半壇子獾子油彆說就抹個腳,天天炒菜吃都夠了。隻是,馬玲得順著王美蘭說:「得虧那獾子油了,要不我媽都好不了這麼快。」
說到此處,馬玲把手從王美蘭的手心裡抽出,拿過身旁的三角兜子,一邊解兜子,一邊對王美蘭說道:「嬸兒,聽說你胃不好,我給你買點吃的拿來。」
說著,馬玲就從兜子裡掏出一瓶山楂罐頭,然後姑娘隔著王美蘭,把山楂罐頭放在了炕桌上。
「哎呦。」王美蘭一聽、一看,臉上都樂出花了,但嘴上卻道:「閨女,你來看我,我就高興,你還買啥東西呀?」
「嬸兒,吃點山楂好,開胃。」馬玲說著,又把第二瓶山楂罐頭放在了炕桌上。然後,又從兜子裡提出個黃油紙包,拿在王美蘭跟前,對她說道:「嬸兒,我還給你買點槽子糕,這玩意軟乎。」
誰都知道,胃不好,就得吃軟乎的東西慢慢養胃。
馬玲如此有心,讓王美蘭十分暖心,也很是高興。
這一年來,王美蘭日子過的越來越舒心,兒子、女兒和女婿都孝順,丈夫也算湊合,家裡說日進鬥金是誇張了,但一年到頭也好幾萬呢。
這年頭,幾萬塊錢的話,那是多大一筆錢呐!
現在連未來的兒媳婦都這般如意,真讓王美蘭有一種夫複何求之感。
馬玲把一包槽子糕放在炕桌上後,又從兜子裡提出個黃油紙包,但這次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嬸兒,想給你買點彆的乾糧了,但我在老王家那賣店看了一圈,還就這槽子糕軟乎,就又給你買了二斤。」
這年頭,在東北有講,迎來送往講究四盒禮。不管是啥,湊上四樣,送的人有麵兒,收的人也有麵兒。
王美蘭一聽就明白了,馬玲是為了給自己湊四盒禮,才把山楂罐頭和槽子糕都買了兩份。
可這姑娘這麼做,卻是因為山楂罐頭和槽子糕都對胃好。馬玲如此置辦,雖然沒有買四樣禮物瞅著好看,但卻是真心實意地關心王美蘭。
這可又把王美蘭暖了一下!
忽然,王美蘭想起一件事來!
她第一次吃豬肚蒸小米的時候,趙軍還沒走呢。當時王美蘭說豬肚蒸小米難吃,趙有財就說要給她買罐頭吃。
可這都多少天了?王美蘭連一口罐頭湯都沒喝著!
她王美蘭是差這口罐頭麼?就倉房裡那一排排的熊膽,開個罐頭廠都有富餘
關鍵是這個事兒不對!
王美蘭忽然想明白了,他二咕咚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
對了,王美蘭又想起來了,當時趙有財說要給她買罐頭,趙軍還讓趙有財記賬,並說不用趙有財花錢,等他從永興大隊回來再過去結賬。
好他個趙有財!不用他花錢,他都舍不得給自己買一瓶罐頭!結果花錢買狗可積極了!
難道我王美蘭在他心裡,都不配吃一瓶罐頭麼?難道我王美蘭在他心裡,還不如狗麼?
想我王美蘭,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嫁給他一個廚子,給他生小的,養老的;縫新的,補舊的;熬稀的,煮乾的。可到頭來,連瓶罐頭都吃不上!
王美蘭最近,八成是沾點更年期,一時間腦袋裡天地反複,龍蛇起陸。
王美蘭坐在那兒一言不發,臉上還陰晴不定的,可是把馬玲嚇壞了。
這姑娘突然想起一件事,東北人生病吃桃罐頭為啥?除了因為饞,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桃與逃同音,生病吃桃罐頭,就有逃過疾病的意思。
所以,看病人一般都送桃罐頭,雖然除了解饞之外沒彆的作用,但卻有個好兆頭。
還得說,馬玲給王美蘭挑東西的時候真是用心了,就想著王美蘭胃不舒服,山楂可以開胃,於是就買了兩瓶山楂罐頭。
由此可見,這姑娘處世的經驗少,但真的是實心實意。
可現在看王美蘭臉色,馬玲心裡忐忑,就以為自己沒按老理兒辦事,惹得王美蘭不高興了。
這也不怪馬玲多想,這年頭有些人就愛挑理,特彆是老婆婆挑兒媳婦的理,有些時候挑的都讓人想不到。
馬玲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跟王美蘭說:「嬸兒,這些你先吃著,過兩天我再來看你,到時候我再給你拿四瓶桃罐頭。」
四瓶桃罐頭也是四盒禮,還能讓王美蘭「逃」得更遠!
「啊?」王美蘭聞言一怔,從胡思亂想中回過神來,她不知道馬玲想的啥,但卻聽到了馬玲的話,當即拉過馬玲的手,笑道:「閨女,下回你來,啥也不用給嬸拿。你來了,我就高興!」
王美蘭雖如此說,但馬玲還不安心,隻道:「嬸兒,我歲數小,忘了得買桃罐頭了......」
「啊!」王美蘭這才恍然大悟,對馬玲笑道:「閨女,咱家可沒那些說道兒。就你把這些東西往出一拿,嬸就知道你這孩子有心。」
說到此處,王美蘭又勸道:「可不行多想哈。」
「嗯。」聽王美蘭如此說,馬玲笑著點了下頭。
王美蘭生怕這閨女心裡有疙瘩,便拽過馬玲的手,她使兩隻手一上一下按著馬玲的手,然後說:「閨女,咱都不是外人,嬸就你說了,你這兩瓶罐頭來的太及時了。」
這時,馬玲已經安心了,但聽王美蘭如此說,姑娘笑道:「嬸兒,你先吃著,等我下回來,再給你買。」
「可不是這意思哈。」王美蘭一手拉著馬玲的手,右手往外屋地一指,道:「你來前兒,你也看見了,咱家灶台上那盤子裡,是那個野豬肚子蒸小米。」
「啊!」聽王美蘭說起這個,馬玲笑道:「嬸兒,那是誰給你的方吧?治胃病的。」
「你也知道啊。」王美蘭輕歎了一聲,拍在馬玲的手,說:「這不麼,前一陣子趙軍領我坐車上嶺南了,到醫院看的,完了也沒開藥,就給我這麼個方。」
馬玲聞言,又往外屋地看了一眼,然後輕輕點了下頭,轉過來問王美蘭道:「嬸兒啊,那玩意不能好吃吧?」
「唉呀媽呀。」王美蘭一緊鼻子,皺眉苦澀地對馬玲說:「閨女,可彆提了,那幾年吃不上飯的時候,都困難到啥程度了?我記著我剛跟你叔結婚那前兒,你叔拿土豆乾磨成粉,和著榆樹錢給我們烙餅。就那時候,那麼困難,我也沒吃過這麼難吃的東西。」
王美蘭說完,她自己和馬玲都憋不住樂。
然後,馬玲問王美蘭道:「嬸兒,你胃到底咋不舒服啊?」
「唉呀,閨女。」王美蘭搖頭道:「我可跟你說呀,嬸真啥事兒沒有,就有時候吃不對了,胃有點發紮。」
「啊」馬玲皺眉想了想,才試探著問道:「那好像沒啥事兒吧?」
「沒事兒!」王美蘭囧著眉毛說:「根本也沒事兒,就趙軍,還有你趙叔,非得讓我吃這玩意。」
說到此處,王美蘭又歎了口氣,才和馬玲說:「閨女,你說我也吃不下去呀,早晨你叔給我做完了,就讓我吃。我拖到吃完早飯,吃了一口那小米,結果把早晨吃那點飯都嘔出去了。」
「嘖!」馬玲砸吧下嘴,對王美蘭說:「那就彆硬吃了,它就是靈丹妙藥,吃不下去也不能硬吃啊!」
馬玲此言一出,王美蘭瞬間在情感上與其形成了共鳴,隻見她右手拉著馬玲,左手一拍自己大腿,道:「可不咋的!我家你叔,就硬逼著我吃呀!」
「行啊,嬸兒。」馬玲笑著勸道:「我叔也是掂心你。」
王美蘭微微一撇嘴,但在未來兒媳婦麵前,她沒敢表現出來太多,更沒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