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如龍很愛說話,至少願意和韓佑說話,分享著他的經曆,說著趣聞。
演武場上,一槍挑飛了耀武揚威的鐵鷹部落第一勇士,京中圍觀百姓歡呼連連,文武百官卻是老臉臊的羞紅。
騎著健馬去下縣踏青,見了漂亮娘們便光著膀子衝過去,嚇的一群大姑娘小媳婦紛紛用手遮擋住眼睛,完了手指岔開的和糞叉子似的。
見了那些所謂的鐵骨錚錚的文臣,麵對這些人的彈劾與攻訐,掐著腰猖狂大笑,大爺我背後是你們強大的國朝,是你們聖明的天子,誰敢惹我!
甚至還說了前朝昏君在晚年最為暴戾瘋狂的那段日子裡,他馬如龍私下和許多世家約定好了,準備扶持一個皇子當做傀儡皇帝,隻是沒想到被周老板截了胡。
韓佑望著談興漸濃的馬如龍,有些覺得對方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前朝天子無比信任,引為至交知己,出入皇宮無人敢攔,騎著馬帶著一群狗腿子在京中招搖過市,文武百官紛紛巴結他這非是漢家兒郎的異族,京中待的煩了,便獨自一人騎著馬去各營各衛,與那些不可一世的將軍們切磋、比武,大口喝酒,大聲罵娘。
一壇壇酒水被灌進了肚子裡,馬如龍的目光有些渙散。
“我以為,我馬如龍就夠瘋的了,周恪,比我更甚,跑到太乾殿外指著那周家家主,當著滿朝文武,大聲的叫著,要他周家家主後悔,那時,我還以為他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卻不知他比我更瘋,瘋到了極致。”
韓佑也笑了:“是啊,刺殺前朝昏君,宰了前朝宰輔,瘋,瘋魔一般。”
“有時我會想,他刺殺前朝天子是為了株連九族害周家滿門,還是…早就想要謀朝篡位?”
韓佑沉默著,他也不知道,他也好奇,或許二者皆有吧,舍得一身剮,不是全家陪葬就是拉皇帝下馬。
馬如風望向窗外已經寂靜的街麵:“你我二人,早晚會刀劍相向,是吧。”
韓佑也望向了窗外,沉默,默認著。
“你鬥不過我,我比你想象中的厲害,我不吹噓,不騙你。”
“應該是吧。”韓佑搖了搖頭:“可惜你要鬥的不是我,是陛下,是宰輔。”
“我知曉,你死後,我會厚葬你。”
“抱歉,那一日,你必是亂臣賊子,我卻無法厚葬你,也不想和你沾上任何關係。”
“我懂。”馬如風獨自喝了一杯酒,又笑了:“倘若,倘若我死了,馬家絕了,你與周恪笑到了最後,韓兄弟,你萬萬要記得一件事。”
“什麼事?”
“周恪好財,好錢財,隻要你能得來錢財,他必會重用你。”
韓佑深有感觸:“這個不用你說,我懂。”
“不,你不懂。”
周恪吐出了一口濁氣,正色道:“他是將軍,曾為了手下袍澤吃上一口肉,喝上一口酒,願脫下甲胄上山為匪,下山為賊,他見了太多太多的帳下軍伍得不到俸祿,骨瘦嶙峋卻依舊為你們漢家王朝衝鋒陷陣浴血廝殺,他也見過太多太多的百姓因為沒有錢財,沒有吃食,流離失所,食土果腹,韓佑,你要記得,若是你活著,無需逢迎拍馬,隻要能賺取錢財,周恪便會一直重用你,他愛財,愛到了骨子裡,他更是信守承諾之人,造反入京前,他對無數將領無數軍伍許下重諾,若是他能做主,定不會再讓國朝軍伍受冷挨餓,我知曉,這便是他願重用你的緣故。”
韓佑重重的點了點頭,拱手道:“多謝。”
“其實…”馬如龍低聲呢喃著:“其實我馬如龍,也可做到。”
韓佑麵色微變,苦笑連連:“你非是我漢家兒郎,異族,也是異類,抱歉,這是事實。”
“不,唯有意識相似才是同類,餘者,不過是有著相似的軀體罷了。”
韓佑深深的凝望著馬如龍,半晌說不出話來。
足足過了許久許久,韓佑終於還是問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真的不能歸順陛下,歸順朝廷嗎?”
“除非,我的兄弟姐妹們,死而複生。”
韓佑歎了口氣。
唐小龍從監獄出來時,大嫂問他,你因為啥進去的啊,唐小龍說,殺你未遂…
世事無常,以前的仇敵,為什麼變不成現在的好友?
其他世家,還有那麼多儒生,老爹老娘都被宰了,為了家族利益,不照樣笑哈哈的握手言和嗎。
又想了想,韓佑苦笑連連。
是啊,馬如龍不是儒生,是敢愛敢恨的血性男兒,哪怕是表麵上歸順,也要天下人知道他叫“如龍”,這種人,豈會真的放下仇恨委曲求全。
如果馬如龍真的願意放下仇怨,他也就不是馬如龍了。
天子,也知道這個道理,所以,必須要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