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回想起了那個不敢比文,卻故意動手,被坐館一招放倒的淒涼中又有點搞笑的身影。
“等進了京城,坐館再去贏他一次,豈不立刻名震京師?”張武最後說。
“噗哧!”忽然從院中西廂房那邊傳來忍俊不禁的笑聲,“伱一個奴仆好大的口氣!”
林大官人抬眼看去,卻見對方是一個五品官。當然,在京城左近這種地方,五品官也實在不算稀罕。
不過林泰來還是問道:“在下蘇州林生,欲往京城投奔申相,敢問閣下何人?”
那官員聞言立刻上前幾步,自我介紹道:“在下江右徐貞明,奉詔往京東開墾水田。”
不光自己的姓名,來自己的差事主動介紹了。
誰不想多一個讓首輔了解自己的渠道?
住進驛站都要登記的,林生身份應該做不了假。
而且一個蘇州“林生”居然能蹭官方驛站居住,沒準真就是申首輔安排的。
林大官人心下恍然,原來也是個曆史小名人。
但如今名人見得多了,已經不再能引發林大官人心裡的波瀾了。
這徐貞明的父親是徐九思,官不大但也算個名臣,經常被當成“愛民廉政典型”。
曲藝裡非常經典的《徐九經升官記》裡的主角徐九經,原型就是徐九思。
而徐貞明本人是個實務派官員,算是晚明一個工程水利專家,還試驗過在北方開墾水田。
林泰來聽到對方去辦理在京東開墾水田的差事,心頭一動,故意問道:“北地也能種植水田?”
徐貞明自信滿滿,豪情萬丈的答道:“當然可以!若在北地推廣水田成功,可省江南漕運之半!”
說實話,能在北方大量開墾水田,肯定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
但是,並不是所有利國利民的事情就一定能推行下去的。
看著拍著胸脯說出“可省江南漕運之半”的徐貞明,林大官人不知怎得,想起了“五年平遼”這個承諾。
好事是好事,但也要講究方法啊,林泰來歎口氣,摸著良心勸道:“有些事可做不可說,徐大人共勉!”
徐貞明詫異的說:“這是何意?”
林泰來便又勸道:“比如,可省江南漕運之半這話,不要先說出來,太過於張揚了。”
徐貞明不同意說:“不先有大言明示,又如何能打動人心,讓世人認識到利處?”
林泰來有點無奈,這徐貞明像極了不通人情世故的技術專家。
大明需要這樣的人才,但這樣的人才卻又容易被現實埋沒。
於是再三勸說:“你這話傳出去,隻怕會讓北方士紳震動驚恐,然後群起而反對!
他們隻會認為,省下的江南漕運之半,會全部加稅給北方!
所以在北方開墾水田雖然是善政,但不要急於求成,也不要大張旗鼓的去說。
畢竟這是利益攸關的大事,而人心又是最複雜的事情。
所以我才會說,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說,越不引人注意越好。”
但徐貞明並不聽勸,反駁說:“瞻前顧後,畏手畏腳,是成不了事的。”
於是林大官人也不勸了:“我敢斷定,如果像閣下這樣張揚激進的行事,開墾水田之事必然失敗。”
徐貞明臉色微變:“原本以為,是同道中人.”
林大官人卻變本加厲的說:“而且我還敢斷行,到明年就必定失敗!”
徐貞明頓時就生氣了,因為這話聽起來像是詛咒。
就算會失敗,那堅持個三五年也沒問題吧?哪能明年就直接失敗?看不起誰呢?
林泰來趁機又說:“如果徐大人不信,就與在下打個賭。”
徐貞明已經很不滿了,冷笑說:“我與你打什麼賭博?”
林大官人連忙說:“如果徐大人明年還能繼續,我就認輸,答應將你的業績放在申首輔書桌上。
如果你明年失敗,不能繼續開墾水田,就答應幫我做一件事,也是農田水利方麵的,不會讓你為難!”
“一言為定!”徐貞明毫不猶豫的說。
林大官人也回應道:“那我就等待徐大人的好消息,說心裡話,我更希望我輸掉這個打賭。”
等回了屋,張文問道:“坐館想招攬這個人?”
林泰來隻答道:“此人若不能為國家所用,那就浪費了,不如用來幫我做事。”
張武湊上來說:“委實看不出此人有何特長,坐館看上他什麼了?”
張文喝道:“你不知道坐館善於相麵麼!”
一夜無話,林泰來一行人次日便往京城出發,抵達這趟旅程的終點。
先從東便門進了嘉靖朝才修的外城也就是南城,然後從崇文門進內城。
稍微了解點曆史的都知道,崇文門稅關雖然品級很低,但卻是個大肥缺。
不過林大官人沒有帶貨,又是舉子身份,沒有在崇文門受到什麼刁難。
城門口就這麼大,除非是前呼後擁、有人開道的大佬,不然誰都得隨著人群進城。
初來乍到的林大官人在京城肯定沒有特權,剛隨著人群擠出了黑黝黝的城門洞,林大官人連忙呼吸了幾口新鮮空氣。
還沒有遠離城門洞口,忽然背後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然後還伴隨著呼號尖叫的聲音。
林泰來一行人回頭看去,隱隱約約看到幾個人從門洞裡縱馬過來。
張武愕然的說:“京師權貴如此囂張跋扈嗎?竟然比坐館在蘇州還過分!
咱們坐館在蘇州的時候,也沒有過鬨市縱馬啊!”
張文補充了句:“主要是因為坐館騎馬時候比較少,坐船居多,沒什麼鬨市縱馬的機會。”
一行人正說話時候,卻見當頭一匹高頭大馬,竟然直直的衝著林泰來衝了過來。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