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猶豫許久,才點了點頭,不過轉身之時,他再次轉身看向陳朝,沉聲道“多謝大人,大人恩德,草民銘記在心,之後大人若有驅使,草民生死不辭。”
陳朝也看著他,沒有說話。
既然說今日的事情不應該道謝,那麼張大道謝的是什麼事情,自然也就明了。
不過這個漢子看著魯莽,但實際上也算是心細如發,他已經猜出昨夜的事情,哪裡是什麼董子顯靈,而至始至終都是這個年輕鎮守使給的銀錢。
等到這些漢子離開之後,陳朝站在原地想了很久,最後看了一眼那大殿那邊,董子石像看不到,但權當是看到了。
陳朝踏出董子祠,整個人精神氣隨之一震。
有些愧疚,會一直愧疚,但要藏在心底,倘若一直困擾自己,那不太好。
走出董子祠,陳朝遇見一人,其實在意料之中,是蘇印。
陳朝瞥了他一眼,後者猶豫片刻,還是坦然道“還是想跟大人說些話,畢竟今日之後,估摸著就再難和大人相見了。”
陳朝點點頭,說道“前來接任你的人,約莫還有半月光景,這半月之中,你仍是鎮守使,該如何做,本官不用多說吧。”
蘇印點點頭,輕聲道“最後半月,下官定然好好做這個鎮守使。”
這話有些哀傷。
陳朝想了想,說道“寧大將軍如今在北邊,他知道怎麼安排你,你若是在北邊戰功積攢得還不錯,還能僥幸活著,本官不是沒有可能將你調回來。”
長阪郡的諸多官員,像是鎮守使一脈,陳朝可以一言而決,至於彆的那些官員,其實陳朝隻是要將此事告知州府,之後按著大梁律來處理而已。
有些事情,造成了既定事實,他可以不管不顧先殺人,但有些事情,還沒有到這個程度,就用不著這麼乾。
隻是出人意料,蘇印思考了片刻,最後卻是搖頭道“下官想了想,這輩子都不打算離開北境了。”
陳朝看了他一眼。
蘇印解釋道“下官其實不太適合做官,跟人打交道已經很煩了,還總是做不好,從此在北邊也行,至少以後就不用再去適應官場上的爾虞我詐了。”
陳朝想了想說道“官場上的虛與委蛇,在你看來,是洪水猛獸?”
蘇印此刻頗有些如釋重負的樣子,點點頭之後,輕聲道“好在並未在此之前,做出什麼讓自己都覺得追悔莫及的事情來。”
陳朝問道“所以今日之事,你打定主意隻是覺得推脫不掉,所以來此看看,不管如何,到了最後都不打算出手殺人?”
蘇印想了想說道“或許這會兒說起來有些找補的意味,但下官的確是這麼想的,根本沒打算出手殺人。”
陳朝笑道“本官倒是信你,一個人,說的話有可能是假的,但做的事情,八成是假不了。”
根據蘇印之前的行為,陳朝倒是願意相信,他不是那麼個本性也壞的人。
至於那位孫中庭,就不太一樣。
武夫和武夫之間,也有差距。
“但不管如何,遇到一些事情……一些壞事,不做幫凶是不夠的,身穿這身官袍,就注定做不成旁觀者,而理應要去敢言不平事,敢幫冤屈人。”
陳朝看著蘇印,平靜道“不管如何,你都是對不起自己身上的這身官袍的。”
蘇印想了想,說道“讀書人不是有句話叫,窮則獨善其身,達才兼濟天下嗎?”
陳朝冷笑道“你是讀書人?還是讀書人身上穿了一身官袍,要朝廷發放俸祿?”
蘇印有些尷尬,本就讀書不多,這好不容易顯擺一句,結果還沒說好。
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嘀咕,眼前的這位鎮守使大人,不也是武夫出身?怎麼懂這麼多?
陳朝好似知曉他在想什麼,麵無表情說道“武夫出身怎麼了?禁不住本官好學,這就是沒必要,不然本官去考個科舉,也定然高中,至於進入書院,也是那些書院夫子搶著收徒。”
要是說前麵半句話,蘇印還半信半疑,但要是加上後麵這半句話,蘇印就全然不相信了。
這天底下誰不知道,自家的鎮守使大人,跟書院的那幫讀書人最不對付,有幾次爭鋒相對,都鬨的不歡而散。
要是這樣,還有書院夫子願意收自家鎮守使大人為弟子的話,那就真是不可理喻了。
彆說自家鎮守使大人,隻怕是那些書院的夫子,也不敢輕易點頭。
陳朝懶得多說什麼,本來就是玩笑言語,當不得真。
兩人並行走到城門口,陳朝要離開長阪郡繼續向北,去那片海邊,而蘇印隻需要在這裡等待,等到新任的鎮守使前來和他交割,然後自己趕赴北境。
臨彆時,陳朝拍了拍蘇印的肩膀,平靜道“去北邊儘量彆死,振興蘇家還有希望。”
蘇印苦笑道“就當是鎮守使大人的美好祝願了。”
陳朝不言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