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實顯然不是這樣的。
顯隆帝的資質不但是平平,甚至連修為品級都沒有。
這實在是過於令人驚訝了以至於慧言法師懷疑是顯隆帝刻意的隱藏了自己的氣息。
但在經過一番再三確認後,慧言法師下了斷言,這廝是真的沒有入品。
堂堂一國之君沒有品級!真是叫人笑掉大牙。
但是即便如此慧言法師還是強忍下心中的不屑和顯隆帝坐而論道。
因為他有一個很大的野心,隻有通過顯隆帝才能辦到。
這個野心就是讓西域佛教取代道教在大周的地位,成為大周的國教。
要做到這點並不容易。
因為道教已經在中原存續了千年。
長時間的積累使得道教的群眾基礎十分紮實。
而西域佛教又是佛教中的一個分支,就連中原本土化的佛教都比不了道教的影響力,西域佛教要想完成對道教的超越就得在彆的地方都動一動心思。
目前慧言法師能夠想到的最好方法就是通過影響顯隆帝,影響大周朝廷,完成一個自上而下的變革。
但要做到這點也不容易啊。
首先慧言法師不能表現的過於刻意。因為他若是太刻意顯隆帝就能察覺出來,這對於變革是很不利的。
其次顯隆帝身邊還是有一些惱人的家夥在試圖阻攔的。
最明顯的就是那個死太監鄭介。
若是有機會一定要除掉他。
“慧言法師,陛下有請。”
便在這時一個令慧言法師熟悉無比的聲音響起。
他很清楚這是顯隆帝身邊的一個小黃門。
這些時間慧言法師一直和顯隆帝膩在一起,對於他身邊的這個小黃門可謂十分的熟悉。
此人的聲音他還是能夠立即辨彆出來的。
同樣的,顯隆帝身邊的這個小黃門也知道慧言法師沒有晚上睡覺的習慣,一般都在打坐。
“知道了,貧僧梳洗整理一番,隨後便跟你去。”
慧言法師起身,隨後走到麵盆前洗一把臉。
其實他根本就不困倦,隻是象征性的清潔一番。
洗乾淨之後他擦了擦臉和手,隨後振了振袍服闊步推門而出。
那個與他相熟的小黃門早就等候在門外,他手中提著一隻燈籠。
此刻正是深夜時分,在宮禁之中行走若是不提一隻燈籠很容易絆倒跌倒。
絆倒跌倒是小,若是因此衝撞了貴人那就是大罪過了。
“慧言法師,我們走吧。”
“好。”
這條通往紫宸殿的路慧言法師不知已經走過多久。
嚴格來講慧言法師所居住的並不是大明宮,而是大明宮北邊的上林苑。
大明宮是皇宮,一個僧人居住在此多有不便。
而上林苑就不同了。
上林苑有禁軍駐守,所以如果皇帝陛下有命慧言法師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在此住下的。
主要還是防止成年男子接觸到宮人女眷,發生有辱皇室威嚴的事情。
從上林苑去往大明宮的路不算近,但也不是很遠。
顯隆帝刻意給慧言法師安排住在上林苑最南邊,就是為了方便他去往大明宮跟顯隆帝講經辯難。
慧言法師也樂得如此。
如果能夠不斷的影響皇帝乃至控製皇帝,最終使得西域佛教替代道教成為大周國教,慧言法師的目的就達到了。
當然,慧言法師知道即便真到了這一步,要想讓西域佛教在中原民間生根發芽得到認可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
但是慧言法師可以等的起。
超品大宗師尤其是佛門超品大宗師的壽命要比一般人長許多,所以隻要不出意外慧言法師是可以看到那一天的。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慧言法師能夠服顯隆帝。
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為此慧言法師不惜拚儘全力,甚至使出各種手段。
…
…
大明宮紫宸殿中顯隆帝盤腿坐在榻上。整個宮殿被蠟燭點亮的猶如白晝一般。
“陛下,慧言法師到了。”
小黃門很是恭敬的衝顯隆帝行了一禮,隨即退了下去。
慧言法師踱著步子進入了宮殿之中,他行走的並不拘謹也不放肆,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陛下,貧僧來了。”
慧言法師走到了顯隆帝跟前,雙手合十行了一禮。
這是顯隆帝對他的特許,可以麵君不跪。若是換了旁人要敢這般早就被推出去斬首示眾了。
“坐吧。”
顯隆帝淡淡吐出了兩個字來。
“謝陛下。”
慧言法師遂撩起僧袍,定定的坐在了顯隆帝的旁邊。
“陛下深夜召見貧僧,可是要講經辯難?”
慧言法師早就習慣了顯隆帝深夜召他入宮講經辯難,所以開口問道。
“非也。”
顯隆帝毫不猶豫的道。
嗯?
慧言法師愣了一愣,懷疑自己聽錯了。
“朕召你來是想要詢問一番有何辦法能夠抵禦來自異世界的敵人。”
“異世界的敵人?陛下這是何意?”
“慧言法師就不用揣著明白裝糊塗了。從一開始朕就知道你是西域聖僧,超品金剛大宗師。”
慧言法師神色一黯。
看來是他低估了眼前的這位大周皇帝。
能夠坐上那個寶座坐北麵南的沒有一個省油的燈。
很顯然,顯隆帝一直在隱藏自己。
“陛下既然知道為何不點明。在鄭介攻訐質疑貧僧的時候陛下又為何要力挺貧僧?”
“因為朕想讓聖僧親口出來。可是朕一直沒有等到。朕實在等不了了。”
“如此的話,陛下確實做到了極致。”
慧言法師點了點頭道:“異世界來的那些人是從黑暗之門穿過來的吧?”
“不錯,他們來自於與這個世界完全平行的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風土人情都和這個世界截然不同,喜好穿著也不一樣。這是大伴給朕的。”
顯隆帝眉毛一挑道:“朕想知道的不是這些,朕想知道的是他們的實力究竟幾何,以長安目前的兵力能否抵擋?”
大周最近戰事不斷。
顯隆帝都有些疲了。
但這件事他必須得打起精神來辦,不能有絲毫的懈怠。
“勉強可以。”
慧言法師的話中看不出任何的情感。
但是顯隆帝想聽的顯然不是這個。
“什麼叫做勉強可以?”
“這幾十萬大軍固守長安的話也許可以守得住,但若是出城浪戰的話肯定不是對手。”
慧言法師直言道:“這次來到長安的異族不光有人類,還有半獸人、巨魔、亡靈、惡魔。”
“這些都是什麼牛鬼蛇神…”
顯隆帝光是聽名字就變得麵色蒼白,一時間不知道該些什麼好。
“簡單的,陛下可以把他們理解為我們這個世界的妖獸。”
慧言法師這麼一顯隆帝就明白了。
妖獸不僅北邊有南邊也有,不僅陸地上有海洋裡也有。
光是上次長安之戰,顯隆帝就曾經在城頭上看到了萬妖奔騰的壯闊場麵。
當時顯隆帝內心是十分驚慌,強撐著才沒有露怯。
現在又從異世界來了一批妖獸?
“這些妖獸比之我們這個世界的妖獸實力如何?”
“沒有可比性,另一個世界的妖獸遠比這個世界的強大。”
慧言法師一字一頓道:“而且他們是為了爭奪資源來到我們的世界的。長安作為最繁華的城池,肯定首當其衝。如果貧僧沒有料錯的話,他們所有部族都會往長安趕來,屆時群魔亂舞,勢必會有一場亂戰。”
“朕知道了。”
顯隆帝長歎一聲道:“看來朕提前下旨命令各地駐軍勤王是無比正確的選擇。”
顯隆帝當然是自傲的,他非但自傲,而且狂妄無比。
若非是山長當時狠狠的教訓了他一番,讓他清楚誰才是世間真正的強者,他的尾巴直是要翹到天上去了。
當然,如今山長閉關,不問世事。
讓顯隆帝又開始變得輕狂。
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也絲毫沒有問題。
慧言法師笑而不語。
像這樣狂妄的帝王他不知道見過多少。
西域三十六國國王無數,基本上都跟顯隆帝的狀態差不多,瞧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實際上他們自身反倒是沒有多少能力,無非是仗著自己的出身和血脈作威作福。
偏偏這些人還不自知,認為他們所得到的一切都是因為自身的實力。
這就有些叫人笑掉大牙了。
當然,慧言法師並不打算把這一切出來。
看破不破,是西域佛門修行者的必修課。
若是什麼都看不慣,什麼都忍不了,那修不了佛法,更成不了金剛。
顯隆帝見慧言法師一直不話,皺眉道:“怎麼,是法師覺得朕哪裡的有問題嗎?”
慧言法師連連搖頭道:“非也。陛下所句句在理。貧僧隻是覺得一味這樣固守有些太被動了。”
這下顯隆帝徹底傻了。
這是什麼意思?
剛剛慧言法師不還在不要浪戰的嗎?
怎麼才這麼一會整個人都變了似的?
“剛剛法師還在不要出城主動求戰”
顯隆帝很想要忍,但他發覺自己實在是忍不住了。
“然也。”
慧言法師頓了頓首道:“貧僧是過不建議陛下主動出戰,但貧僧也過據守不等於固守。據守的意思是以穩健的防守為主,但遇到了合適的機會要毫不猶豫的出擊襲擾,這樣才會讓敵軍心生忌憚。若是不然,很容易造成不可估量的後果。”
“嘖嘖嘖”
顯隆帝仔細的聽著,不得不慧言法師的分析很有道理。
哪怕是顯隆帝這樣平日裡張狂無比的人此刻都在認真的聆聽。
“可是法師也知道,修行者是朝廷永遠的痛。大周朝廷雖然兵力強大,可是修行者匱乏。麵對如此多的妖獸.呃是異獸來攻,我們即便攻出去也占不到便宜吧?”
“這裡麵就涉及到了機關了。”
慧言法師麵上浮現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看起來十分的滲人。
顯隆帝下意識的吞了一口吐沫,隻覺得後脊背發涼一般。
“法師請明言。”
這種話一半的無疑很讓人無語。
“貧僧知道一種功法,可以重塑人的身體,使得普通人也可以換得金剛不壞之身。”
慧言法師氣定神閒的道。
這下顯隆帝的一雙眼睛瞪得猶如牛玲一般。
“竟然還有這種功法?”
顯隆帝吞了口吐沫追問道:“慧言法師可否明這究竟是如何實現的?”
慧言法師點了點頭:“此法源於西域密宗佛法。佛法有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陛下以為,這句話對嗎?”
顯隆帝心中很不耐煩,他問的是如何獲得金剛不壞之身,慧言法師卻在這裡給他扯什麼佛法。
若不是顯隆帝有求於人,怕是立刻就翻臉了。
但是現在他顯然不能翻臉。
因為慧言法師這個超品大宗師是他現在很大的依仗。
山長的翻臉,袁天罡的隔岸觀火都讓顯隆帝很沒有安全感。
他甚至不敢確定自己能否平安的活著,雖然居住在深宮之中,但是顯隆帝覺得他的項上人頭隨時可能搬家一樣。
這種屈辱的感覺直是讓人崩潰。
“這句話朕似乎在哪裡聽過,有些道理。”
顯隆帝儘量壓製住自己憤怒的情緒,保持微笑。
“貧僧卻以為,這句話是錯的。”
一時間顯隆帝麵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不知道該些什麼郝。明明剛剛慧言法師自己在這是源自於佛法。
而慧言法師是西域佛門有名的金剛大宗師,地位類似於山長之於讀書人,袁天罡之於道門,魔宗大祭司之於北方蠻族,南蠻巫蠱師首領之於南蠻。
這樣一個話很有分量,舉足輕重之輩竟然會佛法的是錯的?
這怎麼可能?
“聖僧是認真的?”
“貧僧自然是認真的。”
慧言法師一字一頓道:“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這其實是在勸人向善。但在有的時候有的事情做了就是無可挽回的,是絕不可能挽回的。”
見顯隆帝還沉浸在錯愕之中,慧言法師便長歎一聲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整日為國事操勞,自然無暇顧及這普天之下的芸芸眾生。但若是陛下哪日有機會微服私訪深入民間,就能清楚的看到人和人的差距是巨大的。有的人生來就是含著金湯匙。他們整日錦衣玉食,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養尊處優的生活使得他們成就了一番好性情。”
稍頓了頓慧言法師接道:“正所謂窮計,富漲良心。雖然有失偏頗,但大體的道理還是有的。當一個人連吃飯都成問題時他怎麼可能向善?當一個人就快要餓死的時候,也是惡念最大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出任何可怖的事情。”
慧言法師的話令顯隆帝陷入了沉默。
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顯隆朝是一個太平盛世,而他也是功德無量的千古一帝。
可實際情況如何?
真的是像臣子們描述的那樣河清海晏,路不拾遺?
顯隆帝覺得不然。
他很清楚臣子們是為了拍馬屁美化甚至虛構了一些場景。
但是顯隆帝也願意去相信這些場景,理由很簡單,他希望自己在百年之後在史書上是一個明君的形象。
曆朝曆代的皇帝都會乾涉史官修史。
涉及到皇帝的汙點,皇帝會毫不猶豫的責令史官抹除掉。
遇到那種脾氣又硬又臭的史官,皇帝甚至隻能痛下殺手。
久而久之,人們所看到的曆史也就是皇帝希望他們看到的曆史。
顯隆帝當然也一樣。
誰不希望當明君,誰希望做昏君?
但是做明軍太辛苦,做昏君很舒服。
於是乎顯隆帝決定偷個懶,生前享受加篡改史書,這樣後世人們看到他的形象依然是偉岸無比的。
這是一個十分取巧的方式,最多被當朝的一些人記恨。但那又如何?
他們肯定也是敢怒不敢言。
顯隆帝很確信,用不了多久隨時時間的推移,人們的記憶中他的形象隻會是高大偉岸的,他將依舊是那個千古一帝。
“聖僧的意思是,這個世界的善惡是富貴和貧窮決定的?”
“也不儘然。”
慧言法師淡淡道:“貧僧隻是想要讓陛下清楚,有些人是回不來頭的。從他們選擇作惡,選擇舉起屠刀的那一刻他們就回不去了。對這種人,將其改造無疑是最合適的。”
“怎麼改造?”
顯隆帝心道總算是又繞回來了。
這個慧言法師也是真夠可以的,饒了這麼大的一圈就隻是為了跟他明這個道理?
他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不用這麼教吧?
慧言法師嘴唇微微啟合,淡淡道:“在他們體內種入惡魂,乃是那種永世不得超生的厲鬼的惡魂。這樣他們的惡念就可以發揮到最大的程度。他們也會因為惡念而不再懼怕任何人。在戰場上這樣的人做先鋒軍敢死隊是最合適的。”
“他們不會感受到疼痛和痛苦嗎?”
顯隆帝對此有些懷疑。
在他看來即便是再堅強的男人再遭遇到了極致的痛苦之後也是會疼痛的。這是人的本能,怎麼可能壓製呢?
“當然感受不到痛苦。貧僧方才他們獲得金剛不壞之身也是這個意思。他們喪失了痛覺,所以不會感覺到疼痛。但並不是他們真的金剛不壞,刀槍不穿。”
“原來如此.”
顯隆帝聽罷不免有些失望。
如果慧言法師真的能夠把血肉之軀的凡人變成金剛不壞的怪物,那大周的軍隊就可以所向披靡,無敵於天下。
可惜慧言法師做不到。
所以這一切隻能是奢望。
但是這或多或少也是一件好事吧。
畢竟人在失去痛苦的感覺之後在戰場之上會變得無比的勇敢。
雖然他們受傷還是會死,但隻要不是被直接砍掉腦袋或者捅穿心臟,還是能夠持續性的作戰的。
在他們的血液流乾之前,他們都會徹底的戰鬥下去。
這對於大周的軍力已經是極大的提升了。
“陛下以為如何?”
見顯隆帝在仔細的考慮沉思,慧言法師上前一步催問道。
“可。”
顯隆帝仔細思考了一番,覺得這個方案確實可行。
“這件事就勞煩聖僧去做了,需要什麼樣的人,朕都可以找來。死囚,暴徒,賊子.”
顯隆帝能夠想到的惡人有限,但他知道慧言法師一定有本事將最惡毒的人挑選出來,然後將惡魂種入他們的軀殼。
“好,貧僧不會讓陛下失望的.還有一點,陛下可曾想過如何讓書院為我們而戰?”
慧言法師不提書院還好,他一提到書院,顯隆帝的老臉一瞬間就拉了下來。
“法師何故要提書院呢。山長跟朝廷不是一條心的,更不會心甘情願的替朕做事。”
“陛下誤會了。”
慧言法師解釋道:“貧僧的意思,不是叫陛下要求山長替我們做事,也不是讓書院做朝廷的鷹犬。貧僧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讀書人有讀書人的傲氣,讀書人有讀書人的骨氣。雖然在貧僧看來這些東西沒有任何的價值。可他們確實對此很是看重。”
慧言法師見聊得有些偏了,便在下意識的將其往回拉。
“陛下應該知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吧?”
見顯隆帝微微點頭,慧言法師便接道:“貧僧就是這個意思。或許書院對朝廷沒有好感,對陛下沒有感激。但如果敵軍大舉來襲,那些異獸侵入了他們的家園,甚至打到了書院的大門口,他們會怎麼做?”
“這”
顯隆帝一時間陷入了沉思。
他確實很好奇書院的弟子會怎麼做。
這些家夥不可以常理忖度之,因為他們總是會做出一些令人震驚無比的決定。
永遠不要去低估一個書院弟子的創造力,這是顯隆帝近期得到的感悟。
“大概他們也會出手的吧,他們幫的不是朝廷不是朕,幫的是他們自己。”
顯隆帝毫不猶豫的道。
“是的,陛下所言極是。”
慧言法師見縫插針的拍了一記馬屁道:“這些家夥很清楚覆巢之下無完卵。如果大周亡了,如果異獸和那些來自遙遠世界的異族人統治了中原,他們所信奉的儒道就全被顛覆了。讀書人的三綱五常,實際上是和中原王朝完美互適綁定的。他們無法完全拋開中原王朝,而去做一些自己心目中理想的事情。”
慧言法師的遠見卓識令顯隆帝歎為觀止。
他不得不承認,至少到目前為止,慧言法師的觀點他都是讚同的。
是啊,覆巢之下無完卵。
即便是書院弟子又如何?
他們能夠跟一群牛羊坐而論道嗎?
這些異獸異族本質上和牛羊沒有什麼區彆,本質上都是一群沒有開化的生物。
若是讓這些生物統治天下,讀書人的儒道就會徹底亡了。
“所以,他們會跟這些異族異獸而戰,他們不是為了什麼家,什麼國,他們是為了儒道,是為了他們心中信仰的那束光。”
慧言法師眯著眼睛,仔細的道:“陛下,你相信光嗎?”
“呃”
這下顯隆帝又懵逼了。
慧言法師的思路實在是太跳脫了,哪怕是顯隆帝很多時候也有些跟不上。
他隻能強迫自己去儘量的跟上,但大多數時候這很困難。
“光,就是希望嗎?”
顯隆帝意圖把這個概念抽象化。
“差不多吧。”
“朕相信。”
顯隆帝頓了頓道:“人若是心中沒有希望,那也太悲觀了吧。朕覺得不管是什麼人都該相信希望。”
“讀書人的希望就是儒道至上,就是獨尊儒術。”
慧言法師的一雙眸子幾乎能夠射出精光。
這何嘗不是佛門的訴求呢?
佛門也希望能夠成為中原王朝的國教,受到中原王朝和其皇帝的敬重。
這也是慧言法師此來長安的終極目的。
“聖僧的意思是,叫朕許以重利,利用好這點?”
顯隆帝畢竟做了幾十年的皇帝,整日和滿朝文武鬥法,心境可謂已至化境。
慧言法師不過是遞出一個話頭,他就能夠敏銳的捕捉到慧言法師的言外之意。
“善。”
“不過陛下也不用太過刻意,這些讀書人一個比一個狡猾,若是陛下太過刻意,被他們看出來了那反倒是不美了。”
慧言法師很清楚顯隆帝跟浩然書院之間的過節。
其實與其是顯隆帝和浩然書院之間的過節,倒不如是顯隆帝跟浩然書院的小弟子趙洵之間的過節。
趙洵作為前不良人,殺死魏王之後回到長安,竟然直接入宮辭官。
當慧言法師聽到這件事之後不由得對趙洵大加讚賞。
在他看來,趙洵是一個能夠做成大事的人。
許多事情其實並不如想象中的那麼複雜,有些時候就是跟著心走的。
而趙洵殺魏王,回長安,辭官,遁入書院。
可謂是一氣嗬成。
慧言法師相信趙洵此先肯定是沒有經過精心籌劃計劃的。
他能夠這麼做肯定是因為他覺得這麼做是合乎情理的。
從結果來看,這也是對趙洵最有利的選擇。
當初如果他選擇了彆的路,很可能結果不會像現在這麼理想。
當然,對趙洵理想意味著對顯隆帝不理想。
顯隆帝肯定是將趙洵恨得壓根發癢了。
“嘖嘖嘖,朕明白了。多謝聖僧開悟。”
顯隆帝對此是很感激的。
因為他受到書院這個點困擾實在太久了。
如果不能解決好這個問題,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顯隆帝都會經常做噩夢。
“陛下可以嘗試分化之。都商人重利,但是讀書人有過之而無不及。如果陛下拋出的利益恰巧被其中一些讀書人看重的話,或許他們會給陛下驚喜。”
“嗯”
顯隆帝這下更加想要看看結果了。
若是書院之中可以起了內訌,最終狗咬狗一嘴毛那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除了書院,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嗎?”
好不容易跟慧言法師促膝夜談,顯隆帝自然想要問的更加全麵一些。
在他看來慧言法師就像是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聖人一樣,總能夠解答顯隆帝的許多疑惑。
有了慧言法師之後,顯隆帝甚至連他的左膀右臂不良帥馮昊、內侍監鄭介都不想召見了。
“再就是道門了。”
慧言法師終究還是提到了道門。
他故意把道門放在最後提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是有意為之。
這樣可以消解掉顯隆帝的疑慮。
慧言法師很清楚顯隆帝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
如果他一上來就訴道門的壞處,訴道門的不是,那麼結果很可能是顯隆帝反而對他起了疑心。
一旦顯隆帝對他起了疑心,慧言法師之後的許多布置就都無效了。
他當然不會眼睜睜的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
所以慧言法師刻意把道門放到了最後,而且是用一種毫不在意的語氣提及。
他越是如此,顯隆帝反而越是看重。
“聖僧快仔細。”
其實比起書院,顯隆帝更恨的是道門。
比起山長,顯隆帝更失望的是袁天罡。
道理嘛也很簡單。
自始至終書院都沒有臣服於朝廷,山長也沒有答應過顯隆帝入朝為官。
也就是浩然書院隻是恰巧建在了長安,僅此而已。
書院並沒有食朝廷的俸祿,更沒有得到顯隆帝的多少恩惠。山長一直以來也是以一個隱士高人的身份自居的。
這種情況下,書院不服從朝廷調令,不聽顯隆帝的聖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是道門就不一樣了。
千百年來道門一直被曆朝曆代的統治者所推崇。
那套垂拱而治,無為而治的理念也被許多君王所讚許。
遠的不,就大周朝,能夠吸引那麼多的道士來到長安定居,立觀自然是因為國策方麵的導向。
大周對於道士是很優待的。
這種優待直接體現在吃穿用度上。
至於袁天罡,顯隆帝更是將他寵上了天,不但授予他大周國師的稱號,還讓他入朝為官做欽天監的監正。
欽天監那是什麼地方?那可是觀測天象,觀測王朝氣運的神聖場所。
袁天罡若是不接這個茬不做這個官倒也罷了。偏偏袁天罡答應做官了。
答應做官那你就好好做吧。
既然吃的是皇糧,自然理所當然要認真做事。
可是袁天罡是怎麼做的?
除了日常監測一番天象,袁天罡幾乎沒有做什麼正事。
在顯隆帝需要袁天罡挺身而出的時候,在需要他聯絡山長的時候袁天罡都選擇了閉關不出。
這種縮頭烏龜的行徑另顯隆帝覺得不恥。
更可恨的是,袁天罡每每還能找出一些道貌岸然的理由,讓顯隆帝一時間還挑不出錯來。
顯隆帝確實拿袁天罡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
隻要是袁天罡的超品大宗師的身份過於紮眼。
顯隆帝可不想在得罪了山長之後,把袁天罡也得得罪了。
要是長安城兩位大宗師都成了顯隆帝的仇人,那顯隆帝怕就真的是睡不著覺了。
僅僅靠鄭介一人,是不足以對抗山長和袁天罡兩位大宗師的。
但是如今慧言法師來了。
這位來自西域佛門的金剛大宗師境界並不在山長和袁天罡之下。
若是慧言法師和鄭介聯手能否敵得過山長加上袁天罡?
當然,這個念頭隻是在顯隆帝的腦海中閃過那麼一瞬。
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顯隆帝是不會做出這種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事情。
哪怕雙方戰力真相當,那打起來也是兩敗俱傷啊。
豈不是叫異族和異獸漁翁得利?
現在最理想的情況是書院內亂,山長袖手旁觀,袁天罡站在朝廷這邊。
這樣的話,顯隆帝覺得局勢就很穩了。
“在貧僧看來,陛下需要引入另一個門派宗教來跟道門競爭。道門最近如此張狂就是因為他們沒有對手,所以可以有恃無恐,肆無忌憚。”
慧言法師的話一瞬間就讓顯隆帝陷入了沉思。
他很清楚慧言法師表達的是什麼意思。
身為一位登基幾十載的皇帝,顯隆帝很明白製衡的重要性。
在朝廷之中,他往往會任由朝中官員結為許多的黨派。
這不是因為顯隆帝不明白結黨營私危害,而是他希望朝臣們結為不同的黨派之後會把精力用在攻訐競爭對手身上。
如此以來,他們就沒有心思再去對付顯隆帝了。
顯隆帝的帝位就能夠十分的安穩,他也就可以睡一個安穩覺了。
長此以往,顯隆帝也是這麼堅決執行的。
一個黨派稍稍有獨大的苗頭,顯隆帝就會在朝中再扶持另一個黨派與之對壘。
久而久之,朝廷烏煙瘴氣,亂作一團,但是顯隆帝卻能夠高枕無憂。
在顯隆帝看來,隻要他的皇位沒有受到威脅,那就是極好的。
至於其他的事情,顯隆帝不想去管也不願去管。
這也是顯隆帝這麼多年來能夠穩穩操控朝政的要訣。
可他在朝政上的精準把握卻沒能體現在他對於道門的控製上。
這麼多年來,顯隆帝實在是太過於信任袁天罡,信任道門了。
以至於袁天罡可以肆意的發展道門,中原道觀近萬座,長安光是道觀就有幾百個。
這簡直是太誇張了。
與之相比佛寺的數量不過是十之其一,有些太寒磣了。
不管怎麼一家獨大都不是好事情。
哪怕袁天罡對顯隆帝表現的十分馴順,顯隆帝最終也要對道門動手。
因為如果道門強大到一定的程度,有可能威脅到顯隆帝的帝位之時,顯隆帝就必須要考慮鉗製甚至扼殺之。
佛門顯然是一個不錯的扶持對象。
“慧言法師覺得引入那個宗派合適?”
“這個貧僧不好回答,要避嫌。”
慧言法師故作退避道。
其實他此時此刻心裡已經是樂開了花,無比的希望顯隆帝能夠將佛門列為道教的最大競爭對手。
以慧言法師的實力,他相信隻要給他資源,他是一定能夠乾死道門的。
至於袁天罡這個老匹夫,確實有些難對付。
但是慧言法師知道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他,而在於顯隆帝。
隻要顯隆帝這個大周皇帝能夠確立佛門的重要地位,能夠扶持佛門跟道門乾仗,佛門就一定可以最終成為勝利的一方。
“無妨,朕恕你無罪。”
顯隆帝捋著胡須笑道。
“呃,既如此,貧僧就實話實了。”
慧言法師雙手合十行了一禮隨後沉聲道:“貧僧覺得陛下可以扶持佛門。原因有三。其一佛門是外來宗派,跟本土宗派的道門核心思想完全不同,不存在惡意競爭的情況。他們的受眾也不一樣,衝突會降低到最小。其二,佛門目前的勢力遠不如道門。即便朝廷刻意扶持,短時間內也難以與道門匹敵,更不會出現尾大不掉的情況。若是將來佛門有超越道門的苗頭,陛下也可以再轉過來扶持道門打壓佛門。”
帝王心術被慧言法師看的透透的。
但是帝王心術就和拉屎放屁一樣是有些見不得人的,偏偏慧言法師就這麼乾脆直接的了出來,這顯隆帝覺得十分的尷尬。
見顯隆帝麵色漲的通紅,慧言法師作驚訝狀:“陛下,是貧僧錯話了嗎?”
顯隆帝連忙擺手道:“無妨,朕隻是在思考聖僧剛剛的話,朕覺得聖僧的有理。但是具體要怎麼來實施,道門和佛門的比重朝廷如何來分配,如何來布置這些都不是三言兩語能夠的清楚的。”
“這是自然。事涉朝廷的方針,貧僧也不好妄言。貧僧隻是給到陛下一個建議,一個方向而已。具體要如何決策,害的陛下來拿主意。”
慧言法師知道顯隆帝是一個順毛驢,他不能夠把顯隆帝逼得太緊,這樣一來顯隆帝一定會覺得很不舒服從而逆反起來。
而如果給到顯隆帝一個較為寬鬆的決策環境,能夠儘量的順著顯隆帝的心思來,那一定是最好不過的了。
“嗯,朕會仔細想想,也會召集臣子們商議。”
做皇帝好處就是不需要事必躬親。
他隻需要動動嘴,就會有滿朝文武一堆智囊團替他獻策。
而皇帝需要做的不過是從這萬千條建議之中挑選出他認為較為合理的。
“陛下英明。既如此,貧僧也不再多言了。這件事貧僧本來就該避嫌的。”
既然已經決定了策略,慧言法師就要將策略執行到底。
“陛下還有彆的事情嗎,如果沒有的話貧僧就告退了。”
“聖僧且慢,還有一事一直困擾著朕,朕苦之已久,還望聖僧能夠替朕解惑。”
見慧言法師想要跑路,顯隆帝連忙叫住。
“陛下請講。”
“是關於儲君之事。”
顯隆帝歎了一口氣道:“朕的兒子雖多,可沒有一個成器的。如果他們之中有一個能有朕一半的實力,朕也不用為身後事發愁了。萬一朕百年之後,登基的新君不成器,將祖宗江山給糟蹋了,朕便是見了列祖列宗也無法交代啊。”
慧言法師還以為顯隆帝要問什麼呢,原來是儲君之事。
這個問題也算是曆朝曆代的老大難問題了,基本沒有皇帝不為其頭疼的。
不過慧言法師還是心道,顯隆帝的臉皮真的是太厚了。
是不是在顯隆帝的心目中,他就是當之無愧的千古一帝啊。
慧言法師是真的強自忍者撐著才沒有吐出來的。
“儲君之事是陛下的家室,貧僧不好置喙吧?”
“無妨,朕恕你無罪。”
顯隆帝擺了擺手道:“朕就是想聽聽聖僧的意見,看能不能打開一些新的思路。整日聽朝臣們講什麼立長不立幼,立嫡長不立賢朕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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