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總是這樣既不能將就又能將就。
四處采買完畢,兩人又回到了淩川閣照相館。
趙傳薪赫然發現門口多了五六個人,手抄在袖子裡左右張望,同時還有盧小嘉。
他好似什麼都不知道一樣,從紙包裡掏出剛買的果脯塞進嘴裡。
此時的果脯,必然不會有農藥等物殘留,趙傳薪吃的很放心。
靠近淩川閣的時候,趙傳薪對巴雅爾孛額說“錢已經付完,你進去取照片。”
巴雅爾孛額不知道趙傳薪和盧小嘉之間的矛盾,自是加快腳步進了照相館。
而盧小嘉那邊,正在吹牛逼呢。
盧小嘉說“阿拉跟你講哦,此人著實可惡,仗著身材高大,就行那潑皮的手段哦,待會兒你可要給阿拉好好教訓他,最好綁起來……”
一個綽號叫穿山甲的漢子,學那大戶戴著個瓜皮帽,隻是尖嘴猴腮縮肩塌背的,即便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穿山甲討好的笑了笑“盧公子,您瞧好吧,治這等潑皮無賴,俺穿山甲最是在行。”
盧小嘉猶豫一下“小心行事,不要壞了爹的名聲。”
“放心,放心奧。”穿山甲昂起脖子“盧公子豈不聞在俺們關外有個說法,叫作‘除名報匪’?”
“穿山甲儂細說說。”
穿山甲得意道“好教盧公子知曉,俺們這夥人,跟著杜老大廝混,早已不是當初那等綹子的行徑,做事要講章法。例如盧公子所言這潑皮,俺們不能直接如從前那般綁了,那都是上不得台麵的手段。須得上前尋釁,讓對方報腕兒,等探清了底細,就去官府報官,聲稱此人入了綹子。這時節,徐總督對蒙匪和綹子深惡痛絕,張統領和盧統領更是四處剿匪,便給此人除名報匪,叫他有口難言,說不得要落得個斬首的下場,為盧公子解氣!”
盧小嘉擊掌,興奮道“好一個除名報匪,正當如此!”
正興高采烈的說著,盧小嘉就遠遠地看見了趙傳薪。
他笑容一斂,指著邊走邊往嘴裡塞果脯的趙傳薪說“正是那潑皮!”
趙傳薪頭上戴著頂牛仔帽,遮掩自己沒辮子這件事。
上身穿著法蘭絨格子襯衫,耐磨又保暖。
褲子是工裝褲,鞋履是一雙高筒的布鞋,腰間掛著一把小藏刀。
因為整體顏色偏暗,看著絲毫不起眼。
穿山甲係了係腰帶,嘴上說著“瞧好吧盧公子……”
然後轉頭望去,身子忽然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盧小嘉還在催促“快上啊,等什麼呢?”
甚至還推了穿山甲一把。
結果穿山甲身體好像木頭樁子,杵在當場紋絲不動。
盧小嘉疑惑,再看看另外幾人,同樣戰戰兢兢,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趕緊除名報匪呀?你們這樣,阿拉很生氣!”
卻見趙傳薪已經走的近了,將手裡吃空的油紙包隨手丟到路上,拍拍手掏出雪茄叼在嘴裡。
這時,穿山甲快步上前。
這讓盧小嘉鬆了口氣,看來穿山甲還是辦事的。
熟料,穿山甲掏出了火柴,臉上露出跪舔主人的哈巴狗才有的微笑“趙先生,來遼西你老吱聲呀,小的們倒履相迎。趙先生咋還抽上雪茄了,料想沒多大事,不必抽雪茄的,真的犯不上……”
穿山甲越說底氣越不足,說到最後幾乎成了祈求。
遼地的綠林中人,誰不知道鹿崗鎮的趙傳薪,一旦抽雪茄就要殺人?
當年,一支雪茄一支毛子造的水連珠,打的俄人丟盔棄甲哭爹喊娘!
你看他張作霖牛逼不?
見了趙先生還不是俯首帖耳?
當初的趙爾巽督奉天之時,威風不?
和趙先生狹路相逢,最後也得給讓出路來,否則麵對麵就要一場火並,趙爾巽愣是不敢造次。
當初被江湖人譽為“馬上皇帝”的獨立三,怎麼樣?
那碰上趙傳薪,也得恭恭謹謹喊聲趙先生。
他穿山甲算個屁啊。
趙傳薪抽了兩口,夾著雪茄攬住了一半討好笑,一半哭喪臉的穿山甲,朝盧小嘉走去,樂嗬嗬說“你叫穿山甲,跟著杜立子混的是吧?”
穿山甲老臉擠出無數皺紋“是是是,趙先生能記得小的名字,小的真是,真是,真是慚愧呀……”
趙傳薪看了看盧小嘉說“穿山甲啊,乾壞事不可怕,遇到了我你就會很尷尬。”
穿山甲身體開始突突“趙先生,事情絕非你老人家想的那樣,聽我狡辯……不,聽我解釋。”
連嘴都有些瓢了。
來到盧小嘉麵前,趙傳薪鬆開穿山甲,伸手拍拍盧小嘉的臉頰“麻痹的小小年紀,竟然就學會搖人了?還竟找社會人?你真是紗布擦屁股,給老子漏了一手。”
盧小嘉又驚又怒,根本不明白事情怎麼突然就反轉了。
剛剛還信誓旦旦說要除名報匪的穿山甲,一轉眼咋就成了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了?
他憤怒道“放肆,儂豈敢……”
趙傳薪甩手一巴掌。
啪……
“你爹讓你男兒當自強,你就非得吃個桃桃好涼涼。今兒我替你爹管教管教你。”
盧小嘉不可置信的捂著臉,望向了穿山甲,心說這樣你都不動手嗎?你後麵如何向杜立三交代,如何向我爹交代?
穿山甲的確為難,結結巴巴道“趙先生,這娃是新軍第三鎮第五協的統領盧永祥之子,你老人家……”
不說還好,這一說,趙傳薪反手給了穿山甲一巴掌“焯尼瑪的,手心頭長胡子——你他媽內行啊!還除名報匪,這缺德事兒沒少乾是吧?”
穿山甲“噗通”給跪了。
鹿崗鎮的人三觀都很正。
趙傳薪更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
要說關外這旮遝,說起鹿崗鎮保險隊,哪個綹子不怕?趙傳薪更是祖宗,殺人如麻,雙手沾滿了三山八江綹子的鮮血。
趙傳薪一把將穿山甲提溜起來“站好了,大庭廣眾跪你麻痹。”
穿山甲不由自主的起身,老老實實低頭好像做錯事的小學生。
盧小嘉看的眼睛都直了。
這會兒才覺得事情不妙,好像一腳踢上了鐵板。
穿山甲解釋道“趙先生,這事兒俺發誓頭一次要乾,以往都是聽那些地主老財說的,就是和盧公子吹噓而已。”
他沒想到,距離那麼遠,趙傳薪還聽的真亮兒的。
趙傳薪摘下牛仔帽,在胳膊下夾著,攏了攏亂成雞窩的頭發“不要泄露我的行蹤,懂了嗎?”
“懂了,懂了。”穿山甲抬頭,苦著臉看了一眼盧小嘉“那得罪了盧統領怎麼辦?”
“怎麼辦?”趙傳薪嗤笑“風光大辦。”
“……”穿山甲傻眼。
這是要我死?
趙傳薪欺上媚下,不願意和小人物一般見識。
更何況,這穿山甲曾經和他一起打過俄人。
他笑了笑“回頭就跟盧永祥報我名字,告訴他彆聲張,管好這小癟犢子。”
盧小嘉兀自不服“你算老幾,我爹如何會聽你的。”
趙傳薪眼睛一支棱“你告訴你爹,不聽我的,老子先去打斷他兩條腿,再打斷你腿。”
殺氣畢露,盧小嘉忽然感到涼颼颼的,情不自禁的縮縮脖子。
見這小犢子消停了,趙傳薪將穿山甲拽到一旁“跟我說說關外最近發生了什麼大事?日本人有什麼動靜?”
穿山甲見趙傳薪沒真正生氣,如釋重負。
趕忙唾沫橫飛的白話起來。
趙傳薪眯著眼睛聽著,和之前在照相館聽到的消息彼此印證。
他問“那陶克陶胡和白音大賚是怎麼回事?”
“此二人抗墾起事,鬨出了好大名聲。自趙先生出關出國、杜老大經商、張老大被招安後,關外的綠林勢力推陳出新,陶克陶胡、白音大賚,牙什、黑虎、沙各得,合二謀、卷毛生鐵子、巴塔爾倉這等蒙匪相繼崛起。”
“這些人都是好人還是壞人?”
穿山甲撓撓頭“難說的緊。牙什肯定不是好東西,從庚子年間,便搶劫槍馬貨幣,對往來人員,無論潰兵還是商旅都截殺無遺。那陶克陶胡與他交好,想來也沒少乾這事兒,但俺沒證據隻是推敲一二……”
害,最近腦袋裡空空如也,真的到瓶頸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