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我牽著若夢溫熱的小手,問她餓不餓,指著某個方向說,那裡以前有家米皮店,我去吃過好幾次。
我向若夢介紹著縣城,想要把這種得來不易的幸福留存。
可當我真正踏上那條熟悉的街道,心裡有些惶恐。久違的記憶湧上腦海,每次放學路過這裡,有討厭的同學會喊著說,那個沒媽的小孩來了。
再往前走走,兩邊花花綠綠的招牌,家門口的垃圾桶,旁邊停著好多車。
登峰洗車行。
司登峰看到我的那一刻愣住了,忍不住喊了半句,“額兒……”又覺得我們的關係還沒到這一步,改口換了個稱呼。
“你……怎麼回來了。”
距離上次在銀川相見,今天的他格外蒼老,胡亂生長的胡茬,在嘴角劃成時光的傷口,無法愈合。
那身穿了半輩子工裝,抵擋著年齡的侵傷,握在手裡的扳手,是最陪伴最久的老夥計。
我輕輕推了推若夢,說道“喊渭爺(方言口音,外爺)。”
若夢長這麼大,隻見過外公一次,還是在殯儀館火化媽媽遺體的那天,當時也顧不上彆的,光是這一件事情,幼小的心靈都承受不了。
此時再見到媽媽的爸爸,她認真打量著,有點陌生,有點膽怯。
“爺……”
“哎!”
當著我的麵,司登峰老淚縱橫,扯下臟舊的帽子,擦掉了眼淚。
“好娃!乖娃!寶娃!”
他把所有美好的稱呼一次性全用上了,難以表達他此時的心情。剛才的不敢置信,聽到這聲稱呼轉變成激動,發自內心的高興。
我沒解釋自己為什麼突然回來了,就像個尋常人家外出打工的孩子,在某天歸家,試圖卸下一身的疲憊。
一樓兩個打通的門店,中央是停車洗車的場地,四周靠牆擺滿了洗車打蠟的各種工具。
二樓是居住的空間,裝修說不上有多豪華,就是普通家庭的模樣。
一張大沙發,很古老的電視機,在角落是餐桌,往右稍微走走便是我的臥室。
我推開門,入眼的是些許灰塵,看到地麵上有幾雙腳印,停留在地板上,沒有額外的移動,每次都是停留在那一寸空間裡。
司登峰跟著我的腳步,解釋說“你不喜歡屋裡人進你的房間,我們都沒進來過……”
我低頭看見他穿的鞋子,正和腳印對上。我能夠想象到,可憐的半拉老頭想兒子了,他在我的房間裡落寞的站一會兒,也不說話,對著空蕩蕩的房間發呆,無言的思念,落成一地塵埃。
若夢捂住嘴巴,咳嗽了一下。
“舅舅,好多的灰啊!”
她嘴裡嘰咕著話語,視線總是不經意的往司登峰的身上望。
她也很好奇吧,媽媽和媽媽的爸爸一點也不像。媽媽是瓜子臉,大眼睛好看的很,可是外爺的臉帶點方正,他為什麼看起來高興,眼裡卻含淚水。
司登峰沉悶的聲音響起,他問我,“這麼早回來還沒趕得上吃飯吧,我讓她回來做飯,要不我們去下館子吧,你都好久沒回來了,在家吃吧,還是在家裡吃,我下樓去買菜……”
像是自言自語自回答,他的聲音慢慢弱了下去,有點詢問的意味看著我,又不想表現的這麼直白,目光在我回看時躲閃一番。
五六十的老頭反而像個孩子了……
曾幾何時,他總是板著臉,嚴肅的不成樣子,在沉思的時候,習慣性的點根煙。
記憶中的男人,卸下往日榮光,褪去堅強,就是個普通的半拉老頭子。
有太久的時間了,我沒好好和他一起說話。像父子一樣的場景,恐怕隻能回撥在母親還在世的時候。
我打開行李箱,終於說出了回來的目的,“司酥……我想帶著她回家來,她應該有個家的。”
我握著玻璃瓶,被困在玻璃瓶中的海水,反射著光亮。我看花了眼,像是北極的絢麗極光,充滿夢幻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