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昭的肩膀被敲了下。
東方斂幽幽抬起一雙黑眸“你小舅舅湘陽敏的真愛,正是這個陳楚兒。”
雲昭眸光冰冷一閃。
他動了動眉尾,輕輕晃了下臉。
“你小舅母為了你娘,在向我祈禱。”
“你小舅舅為了陳楚兒,也在向我祈禱。”
湘陽敏半夜被吵醒,衝著妻子林詞蘭大發脾氣。
“吵吵吵娶了你這種人,我壽命都要短十年”他將被褥一掀,閉著眼衝她吼叫,“昨日大半夜吵著要吃燕窩,今日又要作什麼妖不就是個懷孕而已,你是把自己當什麼金貴娘娘了,啊”
睜眼一看,卻見林詞蘭雙眼通紅,似是哭了許久。
湘陽敏呸道“真晦氣,大半夜的,哭哭哭,哭什麼哭”
林詞蘭壓著哽咽,輕聲回道“夫君,昨夜對不住,隻是突然就太餓了,我覺著腹中孩兒是想要吃燕窩若是在自己家中,我便不叫你了,自己問廚房要便好,在外作客,我實是”
湘陽敏不耐煩地打斷“得了,少在我耳根子前嘮叨你就是作的大半夜吵吵夫君的女
人,被休了都是活該你也不看看人家,啊,人家怎麼就不像你這樣知不知道什麼叫溫柔體貼,什麼叫知冷知熱哪怕咳個嗽,第二日一大早人家便燉好敗火清梨湯,端到麵前來你看看你自己,你再看看人家”
林詞蘭錯愕什麼體貼什麼人家”
湘陽敏自知失言,臉色微變,搖手道“沒什麼沒什麼趕緊去睡,彆再吵吵”
林詞蘭也沒在意,她麵色愁苦“我實在擔心秀姐姐,睡不著。”
湘陽敏嗬地一笑“你可就慶幸著吧,咱們幾個離她那麼近,萬幸沒給傳染到,要不然這會兒哭的就是你自己”
林詞蘭脾氣再好,聽到這等沒心沒肺的話也不禁火冒三丈“我本就在哭。不比你,心裡頭永遠沒彆人,就隻裝著你自己。”
她氣恨地轉過身,“你睡你的吧,我為秀姐姐祈福,你不必管”
“行行行,祈福是吧,”湘陽敏笑著爬起來,把被褥披在身上,“我也祈福,我正想替人祈福呢,來來來,一起吧”
他雙手合什,默默祝禱。
太上保佑,我的心上人陳楚兒絕對絕對不要染到疫病,她一定要平平安安,順順利利
等到生完兒子,我定踹了這醜婆娘,將我的小仙宿神女娶回家
雲昭氣笑。
這一場惡疫來得急,她都沒來得及清算湘陽敏那個王八蛋,他居然還敢讓太上保佑他真愛。
也不知道這是不信神還是太信神。
而且人家仙宿神女當年為救百姓而死,這些狗男女是怎麼敢往自己臉上貼金碰瓷
雲昭拎起手指,敲了敲案桌。
“先去宿北。直接停到太上殿。”
旁人倒不覺什麼,晏南天卻敏銳地眯了眯眸。
他發現,她此刻的動作神態,竟讓他感覺無比陌生。
這種感覺他曾有過一次前往樓蘭海市的那場風暴裡,她掠上桅杆,挽著風帆,一瞬一瞬往下跳。
與此刻像極。
她的生命中,似乎多了一個令他感到陌生的人不是遇風雲
他垂下眼睛,餘光不動聲色往上方一瞥。
難道真是這陰神
“喂。”雲昭的肩又被敲了兩下。
她偏頭望向東方斂。
“你不累”他隨口道,“累的話可以靠著我睡。”
他指了下自己那具神身。
“我很穩的,行天舟翻了也不會讓你摔。”
雲昭彎了彎唇角,輕輕搖頭。
她睡不著。
“你已經一天一夜沒睡了,”他好心提醒,“並且五個時辰沒有喝過水。”
雲昭抿住唇。
沒想到被他發現了。
阿娘染病,她心焦如焚,卻也做不了彆的。
便陪阿娘一起渴。
阿娘每時每刻有多難受,她都要知
道。
她垂下眼睫,微勾起唇角,再次輕輕搖頭。
他沒再勸,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雲昭心想這人難得出來放個風,換成是我也待不住這四方閣。
透過防風紗帳,隱約能看見他身披大紅喜袍的身影。
獨坐在桅杆高處,看上去很寂寞。
“好奇怪”
行天舟駕駛者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前往四方閣稟告,“這一路時時刻刻都順著風,起先還不覺得有什麼,方才霧散,竟發現前方便是宿北了整個行程時間竟是硬生生縮減了十之二三好生稀奇啊”
眾人俱是一怔。
晏南天先笑了起來,衝著正位扶額行禮“太上保佑。”
禦醫張歎息“太上慈悲見不得生靈受難”
眾人也紛紛行禮感慨“太上慈悲”
雲昭心道“這你們就不懂了。他就是著急去炸廟。”
飛舟徑直停往宿北太上殿。
雲昭帶頭跳下行天舟。
朝陽初升,她回眸望去,見那金紅的光線層層疊疊落在他身上,大紅喜服耀眼燦爛,當真是天人一般。
不用保佑你自己,這一座最好炸
她都已經為某人準備好了一口大黑鍋。
陳平安緊張兮兮地叫雲昭叫到一旁,悄聲問“今天不是來炸廟的吧”
他環視四周,沒見敲鑼打鼓的,心放下了一半。
又見遇風雲老老實實幻成另一副模樣待在一邊,似乎沒有要鑽地的打算,心又放下了另一半。
雲昭挑眉“炸。看著吧。”
陳平安艱難吸氣“”
一行人走向太上殿。
眼見太上正神仍然坐在行天舟裡沒動,眾人不禁微微鬆一口氣,各自甩動著肩膀和胳膊繃了這麼一宿,身上是真的又僵又木。
晏南天走在雲昭身旁。
他微微蹙眉“你懷疑是太上殿下方的封印鬆動”
“不然呢”雲昭偏頭,理直氣壯道,“這惡疫不就是與魔神相關嗎那魔神不就是封印在太上殿下麵嗎當然得從源頭查起”
晏南天也無話可說。
他點點頭“順德公公帶上了解咒法印,再加上我身上的皇族之血,可以深入地底祭壇探查。”
雲昭點頭微笑“去吧”
他微愕“你不去”
“我當然不去”雲昭比他更錯愕,“地下那麼危險,我為什麼要去你自己說的,太上也不是什麼都能保,能幫我的人是你,不是彆的什麼,破解封印的事情應該交給你。你不會忘了吧”
晏南天“”
理直氣壯到令人無言以對。
雲昭微笑著走向太上殿“我這沒用的神妻,當然是要坐到神龕上麵,保佑你們此行順順利利”
晏南天“”
雲
昭踏入宿北太上殿。
這一座,同樣也是一座輝煌大殿。
黑底燦金的匾額,殿體用黑色沉檀巨木建成,金頂翡翠窗,殿內殿外懸滿各色祈幡,畫符用的是獸血丹砂。
越過門檻時,東方斂出現在她身旁。
兩個人同時踏進大殿。
她疾走幾步,十分利落地跳上神龕。
東方斂“”
他現在確定了,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媳婦。
推了一宿飛舟,他也無聊困倦到不行。
神色有些懨懨的,輕身一掠,掠到她身旁坐下。
“喂,”他問,“拿到記憶,如果瘟疫是我放的,人也是我殺的,你怎麼打算”
雲昭偏頭看他。
這個沒有記憶的家夥,看起來當真是有幾分心虛的。
顯然,他自己也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一時間也閒來無事,她緩緩轉動著眼珠,有一搭沒一搭同他說話。
“有句老話怎麼說的殺一人如何,殺百人如何,殺萬人又如何”她搖晃著腦袋,“若你真的殺了百萬人”
他挑眉“如何。”
她裝模作樣歎了好大一口氣“那這世間,怕是也無人能奈你何。”
他默了片刻“這麼說,也沒錯。”
兩個人對視一眼,雙雙歎了口氣,望天。
漸漸地,地底便有了動靜。
“這封印便是他的祖輩下的吧”雲昭道,“你看看他,破得那麼熟練,比遇風雲和陳平安利索多了。”
東方斂淡笑。
雲昭“到地方了你叫我。”
他“嗯。”
不得不說,他這個太上是真的好用。
這地底下,一路都有人在向他祈禱,求他保佑。
忽一霎,雲昭覺出異樣的動靜。
他正要抬手敲她,便見她十分默契地站起身,手一招,憑空倒畫
閃爍著獸血紅光的大封咒即刻成型
“轟隆”
好一陣地動山搖。
隻見整座大殿都在瘋狂震蕩,繪滿獸血朱砂的神幡一寸寸失去色彩。
金頂嘩啦作響。
檀柱裂紋崩炸。
隻見雲昭跳下神龕,拎著裙擺往外跑。
“晏南天”
她衝出太上殿,拔劍四顧,震聲怒喝,“你都乾了什麼好事太上廟要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