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的,儘人事聽天命,夢姑娘隻要儘量努力就行,是不是真的可以還原,都沒有關係。”
話是從聶廣義嘴裡說出來的,卻一點都不符合他慣常的語言風格。
大少的傲氣不見了,天才的風骨也不見了。
放到認識夢心之之前,聶廣義一定會問這傻缺是誰。
“用確定的資源,換不確定的可能。聽起來,聶先生有點吃虧。”
“怎麼會虧呢?我本來也是要去那些博物館調研的。早前那些年一直在意大利沒回去,回去一年又一直在忙萬安橋的事情,總歸還是要去調研調研,才能做出更好的設計。”
夢心之看著聶廣義不說話,以此來確認他的真實想法。
聶廣義被夢心之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三十好幾的人了,莫名有了一種臉紅心跳的感覺。
“再怎麼樣,都比閉門造車要強,姑娘說,是也不是?”聶廣義避開了夢心之的視線才開口。
“聶先生言之有理,不要閉門造車,大概也算是我選擇工作的原則。”
小小的讚同,就能讓聶廣義嘚瑟到心花怒放“工作這事兒吧,我還是挺有發言權的。姑娘不妨把現有的選項告訴我,讓我來幫你參謀參謀。”
“都是國內的博物館。”夢心之沒有給出正麵的回答。
“國內也可以幫忙參謀啊,說不定我剛好認識,還可以幫你問問。”
“我還沒有想好。”
“怎麼?姑娘這是信不過我?”
“不是,是我自己想去工作的博物館,我爸爸不太放心。”
“姑娘想去的是哪裡?”
“湖南。”夢心之終究還是正麵回應了。
“湖南啊,讓我猜一下啊,姑娘是想去研究馬王堆漢墓是吧?”
“聶先生為什麼會這麼說?”夢心之不答反問,很是有些意外。
“咱倆剛認識的時候,姑娘就和我聊過這件事情啊。”
“有嗎?”
夢心之搜索了一下自己的記憶,並沒有什麼發現。
“當然是有啊,咱們剛認識那會兒,我就有問過依姑娘看,我國的哪一件文物,是文物中的文物,是有這麼一回事吧?”
聶廣義看著夢心之,給她時間,讓她自己回憶。
“確實……”
“對吧?對吧!”聶廣義立馬就和打了腎上腺素似的,“那會兒姑娘剛聽完我拉二胡,認為我會對音樂類的文物有偏好,所以,一開始把票投給了鎮國神器曾侯乙編鐘。”
“聶先生好記性。”夢心之對聶廣義的記憶力,是真的有點服氣。
“那必須好記性啊,也不看看是哪位天仙一樣的姑娘和我說的!”
夢心之繼續但笑不語,同樣是沒有說話,卻和之前因為無語的閉口不談有所不同。
“姑娘最後還說,如果讓你自己給文物中的文物投一票的話,你會投給馬王堆一號墓的t型帛畫,是這樣沒錯吧?”
聶廣義講了一下自己的推理過程。
“這麼說起來,我和聶先生確實聊過這個問題。”
“那再讓我猜一猜啊,是不是我的兄弟,呃……不不不,是不是你爸爸不想讓你研究和墓葬有關的事情?”
“是的,我爸爸是看著盜墓小說長大的。站在他的角度,他覺得研究這些很有風險,更重要的是,他覺得湖南太遠,是他照顧不到的地方。”
“姑娘想不想聽聽我的建議?”
“聶先生請說。”夢心之一時沒想到拒絕的理由。
“站在我的角度,哪怕你認為馬王堆一號墓的t型帛畫是文物中的文物,也沒有必要去湖南博物館工作。”
聶廣義給夢心之講原因
“我這可不是站在你爸爸的角度說的,是站在姑娘職業發展的角度。”
“首先呢,馬王堆並不在博物館裡麵,博物館隻是有這方麵的收藏。”
“你要隻是想近距離深入研究和參觀,我可以幫你一起想辦法。”
“其次呢,就算不在湖南博物館工作,也可以隨時去墓坑探訪。”
“雖然文物都被轉移走了,但t型帛畫出土的環境,肯定也是值得研究一下的,對吧?”
“還有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在國內,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專門研究墓葬文化的考古學派。”
“姑娘真有這方麵的興趣,未來是可以擁有自己的學派的。”
“基於這樣的前提,你完全沒必要局限於一家博物館。”
“彆的不說,n博物院的吐爾基山遼墓出土的彩繪木棺是不是也很值得研究?”
“你就不想對比一下馬王堆漢墓和吐爾基山遼墓,看看我國古代墓葬文化的演變?”
“墓葬藝術本身,在國內還沒有專門的學派,姑娘要是做了,就是開創性的。”
一開始,夢心之隻是出於不好意思拒絕的原因,隨便聽一聽。
沒曾想,聶廣義會給出這麼高屋建瓴的建議。
她和爸爸也經常會討論文物和博物館相關的話題。
卻從來都不曾討論到這樣的深度。
一次都沒有。
爸爸更多地是關心她安不安全,研究起墓葬來會不會辛苦。
以前不會,以後也不可能說出讓她開創一個考古學派這樣的話。
時光荏苒,世代變遷,很多古老的藝術都已經失傳。
古人最最儘心儘力保存的,當屬自己死後歸屬的那一方小天地了。
墓葬藝術,確實是有著極高的考古研究價值的。
這是夢心之第一次,從聶廣義的身上,感受到了震撼這兩個字。
如果是文物和博物館專業的教授和她說這樣的事情,她可能隻會為終於有了適合自己的研究方向而興奮。
聶廣義究竟是怎麼把在她心裡還僅僅隻有一個雛形的想法,這麼清晰明了地給表述出來的?
聶廣義給出的建議,甚至比教授們給的還要具體。
短短的幾句話,直接亮明了她未來可以努力的方向,並且,還是最佳方向。
夢心之不得不停下來,重新審視這個在她身側異常興奮,並且有點用力過度的男人。
不太好判斷,剛剛的那番話,聶廣義究竟是隨口說說的,還是花了大量的時間做好了調研的。
不管是深入研究之後的結論,還是隨口就能給出的建議。
夢心之第一次從一個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比爸爸更多的精神共鳴。
這種感覺很奇怪。
她不覺得聶廣義的天才建築師身份有什麼。
也不覺得聶廣義的家庭和經濟背景有什麼。
她不覺得聶廣義表白完了就不承認有什麼。
也不覺得聶廣義話裡話外刻意讚美有什麼。
卻獨獨被聶廣義看似隨口說說的首先、其次和第三給深深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