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劉盈話頭稍一滯,沉吟片刻,才略帶嚴肅的抬起頭。
“此修鄭國渠之力役六萬,乃有少府官奴三萬、百官功侯家中私奴近四千。”
“另,恐還當有自往而修渠之關中民,當不下三萬之數!”
“少府官奴,多罪不至死之刑徒,自有廷尉衙役監之,舅父不必多管。”
“舅父當留意者,乃功侯百官所遣之私奴四千,及自往而修渠之關中民數萬······”
說到這裡,劉盈不由稍直起身,不著痕跡的看向身側,跟隨自己而來的宦官春陀。
得到劉盈眼神示意,春陀趕忙一躬身,不片刻,隨行隊伍便悄然放慢了速度,任由劉盈、呂釋之舅甥二人,在車隊前約二十步的位置緩緩前行。
待身旁無人,劉盈才將麵色稍一肅,望向呂釋之的目光中,也稍帶上了些許憂慮。
“此番,甥求功侯百官家中私奴,雖得力役四千,然此四千人,皆乃功侯百官家中私貲!”
“長安朝堂,更有千石、六百石之朝臣,苦家貧而無奴,便持錢、糧往兩市,以酬聘得力役。”
“故此四千人,雖仍當勞,然萬不可致其勞死!”
“尤是那數百受聘而來,因錢糧之餘而為力役者,萬不可使其亡於今冬!”
“若不然,待父皇班師,此時一俟為有心人所知曉,必當以此來攻訐甥、母後,及至舅父!”
“彼時,恐縱蕭相、少府二人,亦勿能或免······”
看著劉盈突然鄭重起來的麵容,呂釋之也不由麵色稍一沉,旋即麵帶嚴肅的一拱手。
“臣明白。”
“此往而修渠,臣必以此為首重,萬不當使百官功侯之私奴,過勞而亡於今冬!”
見呂釋之鄭重應諾,劉盈也不由緩緩一點頭,旋即稍側過身,朝遠遠吊著車隊之後近兩裡,前後更連綿近十裡的運糧車方向稍一昂頭。
“及自往而修渠之民,當多為農戶子,脾性多憨直純良,不必過於苛責。”
“且自往者,多家居於渭北,獲利於鄭國渠整修之民;為自家之利而修渠,必當力行。”
“故自往而修渠之民,舅父當多行溫言勉勵之舉,再加以此米糧十數萬石,當出不得差錯。”
說到這裡,劉盈稍一沉吟,便稍帶著些許尷尬的笑容,將上半身斜傾著,朝呂釋之又靠近了些。
“此米糧十數萬石,乃此番修渠,甥得自往而修渠民之心所重,恐當舅父親掌!”
“另,便是至蓮勺,甥恐當於渭北民當麵,賜下些許米糧。”
“彼時,舅父或可於甥身側稍行勸阻,以言此米糧十數萬石,來之多有不易······”
聽著劉盈稍帶尷尬的‘暗示’,呂釋之麵色稍一滯,旋即流露出了些許意味深長的笑容。
“臣,領命······”
在心中,呂釋之更是由於劉盈的這番話語,而暗暗竊喜起來。
——這種稍帶些陰暗的內幕,身為太子的劉盈能毫無顧忌的明說,就足以說明對自己的信任!
更為關鍵的是,從劉盈這一番毫不見外的話語中,呂釋之也體味到些許‘呂家不是外人’的意味。
這,已經足夠讓呂釋之傾儘所有,用儘渾身解數,為任何有關劉盈切身利益的事去奔走了······
正事兒談完,劉盈稍思慮片刻,麵色也逐漸恢複到先前,那副富家公子外出踏春的雲淡風輕。
見此,呂釋之也不由稍斂麵上嚴肅,陪笑著走在劉盈身旁。
如此不過片刻,就見劉盈憨笑著低下頭,輕輕踢了踢腳下,明顯是剛出現不久的幾處深坑。
“唉~”
“果然,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
“若甥多行走於鄉野之間,親睹生命之疾苦,也不至令少府運石磚於直道之上。”
“隻如此一來,又當多費一番功夫,以平整數百裡直道啊······”
聽著劉盈稍待愧疚的自語,麵前卻滿是歡愉,不見絲毫愧疚之色,呂釋之心下一笑,也不由拱手附和道“待日後,家上欲出宮,臣自當隨行以為護衛······”
至於劉盈口中的‘不小心弄壞直道’,呂釋之則全當沒聽見。
——一條直道弄壞,還能說是不小心,從長安到鄭國渠沿岸的每條道都被弄壞,還說是不小心?
把石磚從長安運到鄭國渠,就不能隻走一條路,非要所有的路都走?
這種話,也就騙騙那些個鄉野愚夫,根本騙不到年近花甲,親身經曆戰國、秦、楚漢爭霸,漢室鼎立這四個時期的呂釋之。
就見劉盈輕笑著一點頭,正要開口,就見前方不遠處,出現了一隊背著行囊、糧袋,衣衫稍顯破舊,人員組成老弱腐儒皆具的百姓隊伍?
見此,呂釋之稍側過頭,與劉盈才剛一對視,就見劉盈自顧自加快腳步,朝前方的那隊百姓小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