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劉盈麵上疑惑,叔孫通麵色稍一滯,不由搖頭一笑。
“家上此問,倒是令臣頗有些意外?”
溫爾一語,便見叔孫通稍歎一口氣,麵色中,也湧上些許唏噓之色。
“家上或有所知仲尼所興之儒學,自春秋延至戰國,於戰國末,至趙人荀卿荀子之手,方可謂大成。”
“後荀子於齊稷下學宮,傳儒家六經於門徒。”
“《詩經》,為荀子授之與齊人浮丘伯;後浮丘伯又授《詩》於申培、白生、穆生等人。”
“陛下胞弟,今之楚王劉交,亦曾受《詩》於浮丘公。”
聽聞叔孫通講述起儒家經典的傳續,劉盈也不由擺出一副興致盎然的麵容。
見此,叔孫通心下稍一安,便清了清嗓,繼續著自己對回憶的描述。
“《儀禮》,則為荀子授之於楚人陸賈;及今,陸賈蒙陛下知遇之恩,已為太中大夫。”
“二世三年,趙高殺二世而立子嬰,陛下曾遣使往賄於金玉,方得自武關破秦中。”
“彼時,為陛下所遣之使,便乃已故廣野君酈食其,及今之太中大夫陸賈。”
見劉盈聽著自己的話語,表露出一副極儘專注的神情,叔孫通也終是放下心中的大石。
“及《春秋》,則為荀子授與今之計相北平侯張蒼。”
“得授《春秋》,張蒼先仕秦,任禦史,後因罪逃亡,以隨陛下。”
“《周易》,則早荀子數世,而自儒六經出,自成一派;今世,傳至淄川田何之手。”
“秦之時,田何為秦博士;後項羽入關中,火燒秦鹹陽之時,尚先恭請田何而出,方敢縱火。”
說到這裡,叔孫通不由悠然暢談一口氣,神情之上,也隱隱帶上了些許痛心疾首。
“此四經,便乃今儒六經之所存。”
“餘二經,即《樂經》《尚書》,皆已失傳······”
“《樂經》,為荀子授與魯人公孫尼子,後公孫尼子不見於天下,《樂經》,便亦就此絕傳。”
“《尚書》,則為荀子授予韓公子非,及楚人李斯。”
“秦王政十四年,公子非因間秦,而亡鹹陽獄;又秦二世二年,秦相李斯為趙高誣告謀反,腰斬於鹹陽市,三族夷沒······”
聽著叔孫通語調哀沉的道出過往數十年,儒家傳延過程中所遇到的坎坷,聽到那一個個耳熟能詳的曆史名人,劉盈也不由稍發出一聲感歎。
儒家六經,在後世已隻剩詩、書、禮或禮記、易、春秋五經。
再加上《大學》《中庸》《論語》和《孟子》這四書,合稱四書五經。
但在如今這個時間點,四書還尚不存在,五經中的尚書,也暫時被認定為‘失傳’。
倒是《樂經》,果真隨著秦末戰火而消失於天地間,使儒家六經,遺憾變成了後世的五經。
而從叔孫通口中,聽著那一個個即便在後世,也都令人耳熟能詳的人名,劉盈也頓時有了些見證曆史、親身參與曆史的莊嚴感。
韓非、李斯這樣的法家巨擘,陸賈、酈食其這樣的縱橫名士,以及張蒼這般博覽群書,各派所學皆精通的大拿,曾幾何時,竟都是頭頂儒冠,身著儒袍之士······
一時間,劉盈心中對儒家那一抹若有似無的鄙視,也終是稍趨於客觀。
——在得以‘獨尊’之後,壟斷學術界的儒家,或許在後世演變成了令人不齒的模樣。
但在現如今,在這秦亡而漢方興的微妙時間點,儒家,卻依舊是華夏文化、學術板塊繞不過去的重要組成部分!
就連韓非、李斯這樣的法家代表人物,陸賈、酈食其那樣精諱縱橫之術,以蘇秦、張儀為偶像的人物,也都是出身儒家。
心中思慮著,劉盈對太傅叔孫通的感官,也連帶著稍改善了些。
“也是。”
“儒家是儒家,儒士是儒士。”
“有培養出狄山的魯儒,自也有‘十世之仇尤可複’的公羊儒。”
“身以為太子儲君,不該以偏概全才是······”
劉盈正思慮間,就見叔孫通稍發出一聲短歎,強自一笑,將話題拉回正軌。
“及臣,雖未曾有幸親入稷下,以為荀子門徒;然亦於微末之時,稍熟六經諸說。”
“雖於《儀禮》更通,然於《詩》《書》,亦稍有些知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