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色稍帶詫異的發出一聲反問,便見劉盈笑著搖了搖頭,悠然一聲長歎。
“往日,甥隻喜儒家仁恕之道,卻不知因何而喜。”
“父皇惡魯儒之行,甥亦不知,父皇因何而惡。”
“往數月,得叔孫太傅以儒學往百年之傳延相說,孤才方知儒學之盛,乃因先賢子夏,後又韓非、李斯等輩,習學於儒,而其才能勝於儒、青出於藍,而其青又勝於藍。”
“及儒學之弊,則乃魯儒禮教之士不明大義,隻識禮樂、尊卑之序於己之利,而不明《詩》《書》之家國大義。”
說著,劉盈終是緩緩停下腳步,麵帶感懷的側身看向呂釋之。
“儒之大,實可謂令甥歎為觀止;然儒學,不同於儒士。”
“儒學多勸人相善,然儒士,卻不儘為有識之士。”
“如孤往日之喜儒,或如父皇之惡儒,恐皆不可取。”
“當喜或惡,還當看人呐~”
說到這裡,劉盈也來了些許興趣。
“便言父皇於儒家之士百般厭惡,然於今之叔孫太傅、往日之廣野君酈食其,皆頗有倚重。”
“然於漢五年,揚言‘為項王披麻戴孝,誓死不降’之魯儒,便乃不明大義之人,合該為天下所唾!”
“故於儒之善、惡,恐不當論其學,而當論其士,論其士之行。”
“若有儒士得北平侯之能,便當用以為國之柱石;然若有魯儒之流,以尊卑之序,欲亂吾漢之國本,便當不吝以懲、戒之!”
“如此,方合國用士、君用臣之道······”
道出這一番令呂釋之都有些眼前一亮的言論,劉盈麵容之上,也不由隱隱掛上了些許感懷。
過往這兩個多月,要說劉盈從太傅叔孫通口中,真學到了什麼儒學真諦,那就是開玩笑了。
但從儒家在秦末、在楚漢,以及如今漢室所經曆的不同遭遇,劉盈對於這個學派的未來,有了相當明確的規劃。
——儒家的好壞,根本無法下定論!
就說如今,尚還存在於天下的儒家四經,即《詩經》《儀禮》《春秋》《周易》來說,合在一起,本都是儒家文化的瑰寶。
但具體到人,尤其是那些專精於某一部分的儒生,‘專修一經’所產生的效果,實在是令人瞠目結舌。
就說最具代表性的《詩》《禮》二經,學這兩經出來的學生,精神麵貌都是完全不同,根本不想同一門派!
正所謂詩三百,思無邪。
治《詩》的儒家學子,張口閉口不是家國大義,就是華夷之辯!
弘揚的,不是開化外蠻,就是教化黔首!
反觀治《禮》的學子,三口不離一句‘上下尊卑,綱常有序’。
表麵看上去,二者所弘揚的價值觀,似乎並不衝突;但稍往深處一挖,就不難發現這兩個派係出來的世子,其三觀幾乎是截然相反!
學《詩》出身的士子,講究的是開化,是廣收門徒以開民智!
而學《禮》出身的,尤其是在魯地學《禮》的士子,將其滿腦子的想法總結成一句話,就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
再說直白點,就是儒家內部的《禮》派,尤其是魯儒一脈,弘揚的是‘老爺永遠是老爺,泥腿子永遠是泥腿子,世世代代都如此’。
認識到這一點,再去看那些魯地儒士和齊、楚儒士一見麵,就恨不能打出狗腦子的場麵,也就不足為奇了。
——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惡!
所以在劉盈看來,與其其窮究‘儒家到底好還是不好’這個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命題,倒不如直接看人。
同樣是學儒出身,他有本事,有才能,那就重用!
可你沒本事、沒能力,還眼高手低,那就有多遠滾多遠!
想明白這一點,再去看如今朝堂,那些人均自稱‘黃老之士’,實則各有所學的朝臣百官,劉盈便發現過去雲裡霧裡看不清楚的那些東西,瞬間就清晰了很多。
很顯然,這對劉盈未來的行政舉措,以及對漢室的發展規劃,都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但很可惜,當劉盈興致盎然的道出自己的見解,身旁的舅父呂釋之,卻好似並不十分感興趣。
暗自稍歎一口氣,劉盈便也明智的停止了這個話題,繼續向前緩緩踱步而去。
待呂釋之跟上,劉盈稍一思慮,便開啟了今日的正題。
“往二月餘,甥於太子宮受學於太傅。”
“先前,甥同舅父所議之事,不知舅父可曾查明?”
聽聞劉盈說起正事,呂釋之麵上那抹不知來由的愁苦稍淡了些許,趕忙抬起頭,對劉盈一拱手。
“稟殿下,皆已查明!”
“果不出家上所料往二月餘,長安糧價日漲五十錢每石;春正月,便已破石三千錢!”
“至今日辰時,東市十數處米鋪均掛牌米石,足三千八百五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