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天下學術、輿論界,人家是‘老祖’輩分的人物!
就算撇開人家的學術地位不論,光論輩分,田何也是當今天下公認的‘老者’。
就算不考慮‘敬賢’,光出於‘敬老’的考慮,幾十年前的始皇嬴政、十幾年前的霸王項羽,乃至於如今的天子劉邦,也必須給田何足夠的尊重和優待。
而在這樣一位老者麵前,就算是自己身為太子,就算是田何的族親犯下滔天大罪,劉盈也隻能是小心翼翼,旁敲側擊的試探、商量。
暗自思慮良久,劉盈也終是將飛散的思緒拉回,對田何微微一笑。
“往二月餘,叔孫太傅多以荀子之言相說於小子,小子聞之甚奇。”
“小子問太傅,太傅以‘不敢妄議’而拒言;小子欲問北平侯、太中大夫,又念此二人乃荀子門徒,斷無非議學師之理。”
“故小子今日前來,亦有意以此,相問於子莊公當麵。”
“——不知於荀子‘性惡’之論,子莊公持何念?”
麵帶疑惑的發出一問,劉盈也不忘做出一副求賢若渴的神情,等候起田何的回答。
而聽聞劉盈此問,田何一直掛在嘴角的那抹溫和笑意,也是在眨眼之間,便如雕像般僵在了臉上。
作為儒家前年不出的異類,荀子最具代表性的言論,無疑便是性惡論。
與孔子所篤定的‘人之初,性本善’所不同,荀子對於人性的看法,是‘本始材樸’。
說的再通俗一點就是人性之初,應該是一張白紙,既不好又不壞;經過後天的影響,有可能變好,也有可能變壞。
而後世常言的‘性情’一詞,也是源自於荀子對人性的看法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
但在聽到劉盈問出‘荀子說性本惡,子莊公怎麼看’這個問題之後,田何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這個問題本身。
“性惡論······”
“太子以此相問,莫非······”
暗自思慮著,田何也不由麵色稍一肅,淺嘗遏止的給出了自己的答複。
“人性之善惡,往數以百年,天下眾說紛紜。”
“孟軻曾言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
“又荀卿言人之生也固小人,及仁、義、禮、智之附,則皆乃後天習學、自修其身方所得。”
說到這裡,田何不由話頭稍一滯,若有所思的打量一番劉盈的神情。
最終,還是輕笑著低下頭,繼續道“及老朽,於人性之善、惡,倒不敢有定論。”
“然《易》雲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
“又禍莫大於不知足,咎莫大於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矣。”
“故老朽以為人之樂,乃源自知足,此所謂知足則常樂,不知則常憂。”
見劉盈麵露讚同之色,田何心下稍一安,繼續道“荀卿亦曾言天道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此,當亦乃陛下起於草莽,而終得天下歸心之故······”
聽聞田何這一番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暗藏玄機的分析,劉盈心下讚歎之語,也不由自主的連連拍手。
“彩!”
“子莊公所言,實可謂集往數百年,諸子百家言‘人性’之大成!”
“正所謂知足常樂,貪得無厭者,必有因己之貪,而召大禍於臨頭!”
麵帶欣喜的說著,劉盈望向田何的目光中,也是隱隱帶上了些許強勢。
“既如此,小子還有一問,欲求子莊公稍做解。”
“——人之性,且不論其本之善惡,當無關乎於其出身。”
“孟軻著《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乃言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如此,傅說、膠鬲、管夷吾、孫叔敖、百裡奚等人起於畏寒,而以賢聞於天下,當乃因天賜苦勞而得磨礪,同友朋、族親無關。”
“即傅說、膠鬲、管夷吾、孫叔敖、百裡奚等人之賢,乃因勞苦所得磨礪,又同親朋無乾,秦法又因何有《連坐》之製?”
“又何來一人犯律,闔族坐死之說?”
說到這裡,劉盈的麵容之上,便隱隱帶上了些許深意。
“子莊公以為,若一人以身犯法,當罪其己身,還是罪及闔族、舍鄰?”
“又若其罪無可恕,當及三族,依聖王之道,該當如何處置?”
“再者若有一族,其出身顯貴而後漸微,不惜輪為商賈之流而殘天下之民,當念其之貴而恕之,亦或因其罪而懲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