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時,家上令臣暗送書信,集散落天下各地之墨翟門徒;然此事,尚稍有些許困阻。”
毫不拐彎抹角的表示‘這事兒暫時還辦不了’,楊離便坦然的望向劉盈。
“家上知,墨家於先賢墨翟之後三分,各入齊、楚、秦。”
“入楚之鄧陵氏,今多為遊俠匪盜之流,於家上當無裨益;”
“入齊之相夫氏,則俱隨先亡父,而自縊於齊王田橫塚前;今天下,除臣一人,恐再無齊墨雄辯之士。”
說著,楊離的麵容之上,也不由稍湧上些許僵硬。
“及入秦之相裡氏,多精魯班器械之術,往多履職於秦少府。”
“後秦亡而漢興,此輩,亦多已以匠身入今之少府。”
“然此輩雖尚在,亦不敢以‘秦墨’之所學示人;又少府匠人,非全為秦墨之後。”
“故臣縱欲召集此輩,亦無從辨起所學······”
言罷,楊離便麵帶憂慮的低下頭,暗自稍歎口氣,才又對劉盈一拱手。
“家上欲集墨翟之後,恐尚不可急;當待日後,臣稍顯赫於朝堂,而隱展己之所學,方可使此輩自來,而明其‘秦墨’之身。”
聽聞楊離略有些無奈的道出此語,劉盈縱是心有遺憾,也隻能是緩緩點了點頭。
楊離口中所言,基本與劉盈所了解到的情況一般無二。
墨家內部分裂而出的三支流派,其中楚墨,即鄧陵氏之墨一支,儘為遊俠之流;劉盈作為儲君太子,鏟除都還來不及,自然不可能去重用。
剩下的兩支當中,以雄辯為主要技能的齊墨,即相夫氏之墨一支,則基本全都追隨已故齊王田橫而去。
若非上任齊墨钜子,也就是楊離已故的父親,為了學說傳承而留下楊離這顆火種,恐怕齊墨雄辯之士,也早已在幾年前徹底滅絕。
楚墨不可用,齊墨又隻剩楊離這顆杜苗,那剩下的,也隻有劉盈最為看重,對漢室也最有利用價值的相裡氏之墨,即秦末一支。
而根據劉盈從各種渠道獲知的消息,在秦時,這幫相裡勤的徒子徒孫,基本都被曆代秦王安排進了秦少府,為大秦銳士製造武器軍械,以及先進的攻城器械。
再後來,秦少府因少府令章邯,在巨鹿被破釜沉舟的霸王項羽打敗,章邯獻降於項羽,而逐漸被二世胡亥所摒棄。
待秦亡於三世子嬰之手,項羽遍封十八路諸侯之時,原本委身於秦少府的秦末一脈,則大都披上‘工匠’的馬甲,暫時流散在了關中各地。
再到最後,綿延數年的‘楚漢爭霸’,以項羽烏江自刎、漢王劉邦於洛陽繼天子位畫上了句號;而那些披著‘工匠’的馬甲,流散於關中各地的秦墨士子,則因為其‘工匠’的身份,再度被少府收容。
隻不過這次,不是秦少府,而是陽城延掌控下的漢少府。
所以,楊離說的沒錯。
劉盈讓楊離暗中整合墨家,實際上,就是整合尚留存於世間的秦墨一支。
隻不過,也確如楊離口中所說的那般少府的匠人,並非全都是過去委身於秦少府,為秦打造武器軍械的秦墨相裡勤之後。
——要知道即便是秦少府的工匠,也不全是秦墨!
這樣說來,要想從少府如今所擁有的成百上千位工匠當中,甄彆出數量很可能不超過一百人的‘秦墨後人’,幾乎不可能通過強製手段,也絕非劉盈一句話就能辦成的。
原因很簡單曾委身於秦少府的秦墨一脈,之所以會披著‘工匠’的馬甲,藏身於如今的漢少府,正是因為秦墨一流,幾乎人均頭頂‘助紂為虐’‘為秦走狗’的政治汙點!
在這個前提下,單憑劉盈一句‘我要重用你們’,就想讓這些人脫下馬甲,承認自己是曾經幫助‘暴秦’的前朝餘孽,這根本就不現實。
唯一的辦法,也正是如楊離所說的那般,先等一等。
等楊離在朝堂占據一席之地,擁有一定的能量,再讓楊離試探著透露出‘我是墨翟徒孫’的身份。
等‘墨家士子身居廟堂’的事實被整個朝堂接受,並通過雜談的形式,逐漸成為長安百姓茶前飯後的八卦內容,那些藏身於少府的秦墨士子,或許就會慢慢浮出水麵。
謹慎一些的,或許會伺機試探一下楊離的‘成份’,再酌情做打算;膽子大些的,甚至可能直接拜會楊離,做出一副‘墨家生死存亡,就看咱倆了’的姿態。
隻不過,對於‘墨家暫時還不能指望’的現實,劉盈心中,還是有些許不甘。
“嗯······”
“就算是齊墨之後,應該也不至於完全不懂發明創造吧?”
“哪怕真的不懂,少府,不也有那些個‘前朝欲孽’嗎······”
目光深邃的盯著楊離看了好一會兒,劉盈才終是下定決心,從衣袖中,取出了一張並不算太珍貴的絹布。
而後,便見劉盈做出一副苦惱至極的模樣,搖頭歎息著‘自語’起來。
“唉~”
“可惜,可惜······”
“如此重器,但得成,畢當於天下大有裨益!”
“隻可惜秦墨一門,竟暫無以為孤所用······”
說著,劉盈不忘麵帶遺憾的搖了搖頭,拜出一副‘真的太可惜了’的架勢。
見劉盈這般作態,楊離稍一思慮,便也反應了過來,卻並沒有著急開口,而是略帶試探的坐直了身,小心翼翼的向劉盈手中的絹布,投去探視的目光。
見此,劉盈也不多扭捏,‘大方’的將手中的絹布,遞到了楊離麵前。
而後,便是楊離那儘顯青澀的眉頭,肉眼可見的一點點擰在了一起······
“欲得一物,以秸稈截段而沾濕,合之以人畜糞便,堆至高丈餘,封半歲而得熟······”
“欲得一物,製法似陶,乃以黃土合水而得形,置乾而炙燒三日,方可成······”
“欲得一物,以陳年老木造之為巨輪狀,徑數丈······”
麵色怪異的默念出絹布上的文字,楊離隻滿是糾結的抬起頭,望向劉盈的目光中,幾乎寫滿了困惑。
卻見劉盈隻呆愣片刻,又突然做出一副喜出望外的表情,趕忙上前拉住楊離的手腕。
“此三物,卿可能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