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墨家的險惡用心,都能看的如此透徹!
但劉邦萬萬想不到的是墨家的‘險惡用心’,曾一度在兩千年後的新時代,綻放出了一朵出奇燦爛的光芒。
那時的‘兼愛非攻’,則被當時人親切的稱之為共鏟煮儀······
稍沉默片刻,劉盈便悄然將話頭一轉。
“墨家之弊,往昔,自未逃脫姬周諸侯之眼。”
“故墨翟之後,墨家三分,一曰辨;二曰俠;三曰器。”
“初,齊墨雄辯之士,欲言勸宗周諸侯,終不得果;後又楚墨任俠之眾,欲以刀戈止刀戈,終亦不得善果。”
“唯相裡勤入秦,得秦惠文王助,方得存秦墨魯班一脈。”
“及秦墨魯班之士,其雖仍言‘兼愛非攻’,仍恪守之法,然其不同於齊墨之言辯,亦或楚墨之以戰止戰。”
“秦墨之欲,乃以器械之力資秦盛強,速平天下而止亂世,與天下民安泰。”
說到這裡,劉盈麵上駭然之色,才終於緩歸於寧靜。
“故兒以為墨家三脈,獨秦墨魯班一門,可為社稷之用。”
“蓋因有彆於言辯之齊墨、武劍之楚墨,秦墨,更似揮錘之匠。”
“曰士、農、工、商,謂之四民也。”
“秦墨一脈,雖言‘兼愛非攻’而或亂社稷,然其所為,亦可證其乃四民之一,曰工······”
隨著劉盈的話音降落,碩大的長信殿,便悄然歸於一陣寧靜。
但與先前,那股令人如坐針氈的沉寂所不同,這一陣寧清,隻讓人覺得一陣心緒平和,如風拂麵。
而在禦榻之上,天子劉邦望向劉盈的目光,也從最開始的欣喜,到後來的欣慰,到最後,已儘是化作一陣感懷。
“不錯······”
“不錯···········”
一聲低微的輕喃,惹得劉盈不由稍抬起頭,將略帶疑惑的目光,望向劉邦那溝壑遍布,此刻卻有彆樣和藹的麵容。
卻見劉邦隻趕忙從思緒中回過神,又毫不生硬的朝劉盈一點頭。
“太子所言,確無錯謬······”
隻輕輕發出一聲讚可,劉邦麵上笑意,便有更深了一分。
劉邦沒有說出口的,其實是皇後教的不錯······
聽聞這一聲難得的讚可,劉盈也是靦腆一笑,稍沉吟片刻,便麵帶笑意的抬起頭。
“及儒,倒不至墨家那般田地。”
語調輕鬆地吐出一語,劉盈又稍輕輕嗓,開始了自己的最終論述。
“儒者,始自儒祖孔丘,其言可謂無所不包,又無所不言。”
“之所倡,多以夷夏之辨、華夷之防為先,其所言,可為思無邪。”
“然又有雲親親相隱,父為子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
“此言,雖儘揚孝之善,然其視國法於無物,同墨亂社稷,廢律法而行墨規無有不同。”
“至,尤以,宣言大一統,而法後王,實可謂致善!”
“然至,其雖尊王而重仁德,然其過重於禮教,而使民不得上進之階······”
麵色鬱結的道出此語,劉盈終還是苦笑著一搖頭,旋即似是感懷般,悠然長歎一口氣。
“更有甚者,儒之言,自得是非矛盾,前後相悖之處;凡儒六經,更因注解之人不同,而各分為數十說······”
“故有言儒者,集諸子百家大成者,又為諸子百家所用。”
“蓋因墨、法、黃老等諸學,其始祖,多先從習儒,而自成一派。”
“然亦有言儒者,諸子百家之最雜者也;縱揚言集百家之眾長,去百家之共惡之雜家,亦比之儒而稍不足······”
隨著劉盈這一聲略有些調皮的田侃,長信殿內,便悄然響起一陣和善的輕笑。
片刻之後,劉盈也在笑意盈盈間,將自己對儒家的最終看法,擺在了天子劉邦的麵前。
“故兒以為儒之所攬,合百家之善、惡,若全然去之,恐有不妥。”
“儒於社稷,恐當留而慎用之,用而時誡之,誡,又不當矯枉過正······”
言罷,劉盈不忘以一副說笑的語氣,最後補充了一句“再有,便是儒言雖無大邪大惡,然儒生······”
“嘿,兒多語,多語······”
說著,劉盈又輕笑著拍了拍嘴,旋即淡笑著低下頭,結束了自己對‘諸子百家’這一大命題的闡述。
而劉盈的所有表現,包括說起墨家時的諱莫如深、說起儒家時的淡然,乃至於最終,拿‘儒家還行,就是儒生老出人渣’開了個小玩笑,都被劉邦全然看在了眼裡。
這一刻,劉邦早已經忘記最初,自己之所以會問起諸子百家,隻是為了確定劉盈有沒有被儒家洗腦洗了個頭。
蓋因為劉盈的表現,單在劉邦的眼中,基本可以稱得上完美!
誇張點說劉盈今日的表現,甚至是劉邦一直想要努力,卻並沒有完全契合的理想方向!
而這樣的落差,顯然有些大大出乎劉邦的預料······
“太子好儒······”
“太子仁弱······”
暗自思慮著,劉邦望向劉盈的目光,隻愈發深邃了起來。
不知被老爹這樣注視了多久,劉盈淡然的心境,便被一聲毫無預兆的詢問聲所擊潰!
“盈兒······”
隻此一語,便惹得劉盈嗡時一愣,旋即滿是忐忑的抬起頭!
卻見禦榻之上,天子劉邦已是將眼角稍眯起,望向劉盈的目光中,更是帶上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
“過往數歲,盈兒之所為,俱為藏拙?”
一字一句咬出這句令劉盈心神俱驚的話,劉邦麵上,也悄然泛起了一抹怪異的笑容。
“怎麼?”
“朕天子之身,尚護不得儲君周全?”
“亦或皇後母儀天下,窮儘所能,亦難保獨子平安?”
聽著老爹以一種極具震懾力的沉穩語調,問出這句‘是朕護不住你,還是皇後護不住你’,劉盈隻覺瘦弱的脊背,頃刻便被流下的冷汗所沾濕!
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從這股莫名的威壓中鎮定下來,劉盈最終,也隻跪地俯首,朝劉邦沉沉一拜。
“兒臣······”
“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