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第一太子!
言辭極其卑微,又極儘謹慎的道出此語,劉交更是不顧自己的長輩身份,對劉盈沉沉一拱手。
而在劉交對麵,劉盈自是趕忙起身,將作勢要叩首的劉交扶起,才麵帶感懷的坐回了座位。
——劉盈如何聽不出,劉交話裡暗含的深意?
雖然劉交沒敢明說,但劉盈心裡明白劉交真正想說的,是‘關東民,非漢民乎?’。
若是撇開上下尊卑,劉交恐怕更想對天子劉邦喊上一句皇兄為何獨厚待於關中民,而視關東萬民為無物?
莫非關東,非漢土乎?
臣弟等,非漢宗親諸侯乎?臣弟等所轄之土,非漢諸侯之土乎?
但最終,這一連串嚴厲的質問,都在君臣秩序之下,變成了劉交口中那句‘念在關東百姓自詡為漢民的份上,還請殿下稍稍眷拂’······
“王叔,言重。”
神情稍帶嚴肅的道出一語,劉盈的眉宇間,也不由自主的帶上了一抹鄭重。
“《詩》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又《尚書·洪範》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夕嬴秦暴戾,而二世殘虐,父皇興仁義之師,順天應命而伐暴秦。”
“待漢祚立,父皇先賜民田爵,以立民之本;後更輕徭薄稅,許民修養以生息。”
語調嚴肅的說著,劉盈不由眉角稍一挑,似是確有其事道“更往日,父皇常以儒祖孔丘之言誡孤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又孤偶得《尚書》之殘卷,乃堯禪位於舜,言曰茲!爾舜,天之曆數在爾躬,允執其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
“舜則恭而複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於皇皇後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簡在帝心。朕躬有罪,無以萬方;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麵帶壯陽的吟出這段《尚書·大禹謨》中的記載,劉盈不忘麵帶恭敬的對長安的方向搖一拱手。
“父皇鼎立漢祚,使天下歸一;又天下萬民安居樂業,無再受周末戰禍之苦。”
“論功德,父皇縱比之堯舜,亦尚有餘。”
“堯舜所能為之事,父皇,自亦無不知、不為之理。”
聽聞劉盈這一番略帶誇張的話語,饒是心中有些許彆扭,劉交也隻能是麵帶讚同的點了點頭。
當今劉邦,比之堯舜如何?
這個問題,但凡是個人,恐怕心中都有數。
——差之遠矣~
且不說堯、舜,是早已被神話的上古聖王,為世人所傳頌的三皇五帝,而當今劉邦,隻身開國立漢、平定天下之功;
甚至撇開實際功績、文治武功不提;
就算當今劉邦,真的是足以比肩堯舜的聖君,光是出於‘尊先’的必要,後世人,包括劉邦本人聽到這一問,都必須得說堯舜那樣的上古聖王,是後世之君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但若是這句‘劉邦比堯舜還要賢明’,是從劉邦唯一的嫡子,當朝太子劉盈嘴中說出來,那就沒有絲毫問題了。
因為從道德的角度,作為兒子的劉盈,天然就具有讚揚、肯定父親劉邦的義務,且按照人的本性,父親在兒子的印象中,就應該是古今僅有的大英雄。
而從實際角度,或是政治角度考慮,作為漢室未來的繼承人,劉盈也必須要窮儘所能的往老爹劉邦臉上貼金。
原因也很簡單劉邦越偉大、越聖命,就越能證明漢室得立的正義性、漢得天命的真實性。
漢以正而得社稷、奉天命而立國祚,也自然就能為日後的劉盈,增添更加堅實的法理基礎。
聽到當朝太子說‘我父皇功勳卓著,遠超堯舜’,作為親弟弟、親兒子的劉交、劉肥二人,自然也沒有否定的道理。
——非但不能否定,甚至要極力表現出‘確實如此’的看法,以證明自己的忠心!
至於劉盈先前說,天子劉邦曾用‘水可載舟,亦可覆舟’來訓誡自己,則被劉交有意無意的忽視了。
倒也不是這句話說的不對,亦或是劉邦不會認同這句話。
而是這句話的出處。
作為荀子嫡傳弟子浮丘伯的門徒,楚王劉交對這句話,以及其出處,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水可載舟,亦可覆舟,正是出自《荀子·哀公》篇!
——此時的楚王宮內,隻有劉交一人能自由出入的藏書閣,就正躺著一卷《荀子·哀公》篇的手抄卷!
而問題的關鍵就在於根據《荀子·哀公》一篇的記載,‘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句話,是在魯哀公發出‘寡人生於深宮,張於婦人之手;未嘗知哀也,未嘗知優也,未嘗知勞也,未嘗知懼也,未嘗知危也’的疑惑時,孔仲尼針對‘未嘗知危也’所給出的回答!
——對於魯哀公‘我從未感受到過危險’的疑惑,孔仲尼回答道我聽說君主,就好比船;百姓,則好比水,水能載船,也能翻船;想想這些,您又怎麼會感覺不到危險呢?
劉交心中有十萬分的篤定當今劉邦,絕對不會以這樣一句威脅君王‘再不好好對待百姓,你就要危險了’的話,去訓誡太子劉盈!
尤其這樣一句話,是出自儒家始祖,孔丘孔仲尼之口!
反倒是劉盈先前那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以及‘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更像是當今劉邦能說出來的話。
想到這裡,劉交甚至都有些覺得,相比之下,劉盈最後那句‘我父皇遠超堯舜’,聽上去都沒那麼彆扭了······
暗自腹誹片刻,劉交很快便調整過來,權當劉盈是在借著‘我父皇說過’的掩護,好將這些略有些敏感的話說出口。
“殿下所言甚是······”
“陛下英明神武,澤及蒼生萬民,縱觀上古之三皇、五帝,亦較陛下稍有不足······”
強忍著眼角的抽搐,將這句昧心,卻又十分有必要的觀點道出口,劉交便擺出一副期待的神情,等候起了劉盈的下文。
——你爹都上比堯舜了,你作為兒子的,總不能不學著點兒吧?
——既然要學,那俺家國民餓了肚子,你作為監國太子,也沒有不管的道理吧?
看著劉交漸漸湧上笑意的麵龐,以及劉肥麵上悄然湧上的期待,劉盈自也是明白過來劉交,這是在等自己給出答複了。
將碗中茶湯再輕抿一口,劉盈便放下茶碗,對劉交、劉肥二人微微一笑。
“自今歲春,得齊王兄求助之書,孤便日夜愁苦於此,唯恐關東民因無糧可食,而受饑寒之哭。”
“幸少府官營糧米,使關中之糧價緩平;又歲首初冬,孤奉父皇令而修鄭國渠,關中更風調雨順,大豐在即。”
“臨出長安之時,孤更獨召少府而令速備糧米,發滎陽敖倉,以解關東諸國缺糧之困!”
說到這裡,劉盈也是稍有些振奮起來,在劉交、劉肥二人同時睜大雙眼,滿含期盼的目光注視下,劉盈終是麵帶輕鬆的輕歎一口氣。
“待孤至函穀之時,少府來報已備糧米五百萬石,輸發敖倉在即。”
“至前日,少府再來報所發糧米五百萬石,已儘入敖倉······”
聽劉盈語帶輕鬆的道出此語,劉交、劉肥二人,隻露出了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