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盈停止彙報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劉邦才從思緒中緩過神來,神情滿是滄桑的哀歎一氣。
“盧綰······”
“朕異父異母、非親非故之手足啊······”
“怎曾想······”
滿是哀怨的說著,老天子苦笑之餘,更是連連搖頭不止。
如此又過了好一會兒,老天子才麵露慘然的一抬手,示意劉盈繼續。
就見劉盈麵帶思緒的一點頭,繼續道“庸城一戰,英布所部潰散,叛軍潰卒,亦已為信武侯靳歙收攏,押解關中以付少府,充以為官奴。”
“即英布,則於庸城一戰後,率殘卒百餘遁入淮南。”
“前日,長沙王來報英布逃亡至淮南長沙邊境,為長沙王太子知之;而後,長沙王太子以‘共赴南越’誘英布入長沙。”
“秋九月中旬,英布為長沙王太子置於番陽茲鄉一民戶之宅,終為番陽民殺之。”
“兒臣已傳令長沙王傳英布首級至豐沛,由父皇親驗正身。”
聽到這裡,劉邦明前還沒從‘盧綰反叛’的打擊中緩過神,卻也是極為敏銳的一抬手,示意劉盈先停下。
“英布之首級······”
“嗯,不必送來了。”
“令長沙王傳至六邑,再遣一功侯往葬即可。”
卻見劉盈聞言,麵上隻頓時湧上一抹困惑之色。
——正所謂放虎歸山,遺禍無窮!
在平定叛亂之後,將發動叛亂的罪魁禍首之首級取來查驗,本就是題中應有之理!
若不如此,萬一叛亂者並沒有死,死的隻是一個替身,該怎麼辦?
再有,便是即便撇開‘查驗首級’這一點不說,將叛賊的首級送回家鄉一,還要派功侯去親自下葬?
這規格,怎麼都不像是‘叛賊’該有的待遇。
許是看出了劉盈的疑惑,劉邦隻看著劉盈皮笑肉不笑的一搖頭。
“英布雖起兵反叛,然往昔,終歸於吾漢祚有功。”
“早先,英布身項羽帳下而投漢,而後楚漢垓下一戰,英布亦曾親率九江之軍,往擊項羽。”
“功歸功、過歸過。”
“兵敗授首,便足抵英布之過,縱念其往日之功,亦當全其身後之事······”
聽聞劉邦此言,劉盈卻並沒有展露出‘明白了’‘受教了’的神情。
非但如此,劉盈的麵色,反倒愈發古怪了起來。
功過互不相乾,這話是沒錯。
但這麼一句話,從老天子劉邦嘴裡說出來······
“前世,英布死後,老爹好像也沒這麼‘懷柔’吧?”
“怎麼這一世······”
見劉盈麵上認識困惑不已,就見劉邦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劉盈苦澀一笑。
“吾漢家,尚得異姓諸侯者一,於嶺北南戒趙佗······”
隻此一語,便惹得劉盈趕忙一斂麵上疑惑,神情滿是堅定地一點頭。
——在英布起兵叛亂之時,漢室對內的說法,都是‘滅了英布,就再也沒有異姓諸侯作亂了’。
但實際情況,卻正如劉邦所說在漢室版圖的極南,依舊還有一個異姓諸侯國,以‘夫差之後’的血脈光環,承擔著戒備嶺南、戒備南越趙佗的戰略使命。
——長沙國!
現在的長沙王,是已故長沙文王吳芮的兒子吳臣,等再過幾年,接替吳臣成為三世長沙王的,就會是十幾日前,設計誘殺英布的王太子吳回。
而在‘長沙王太子吳回誘殺英布’這件事當中,卻有一個很容易讓人忽略的點。
——英布為什麼會相信長沙王太子‘我們一起逃亡南越吧’的提議,從而前往番陽,最終身首異處呢?
難道英布不知道長沙王一脈,是漢室最放心的一家諸侯王,且長沙王存在的意義,完全就是戒備南方的趙佗嗎?
作為名垂青史的名將,英布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可即便如此,英布卻還是相信了僅僅隻是長沙王太子的吳回,並搭上了性命。
為什麼?
蓋因為已經故去的長沙文王吳芮,正是淮南王英布的丈人泰山!
英布的妻子,也就是過去的淮南王後,正是長沙文王吳芮的親女兒、如今的長沙王吳臣的親姐姐!
有了這一層關係,英布才篤定自己叛亂,必然會禍及妻子的娘家,也就是淮南王一脈,自然也就相信了吳回‘我們一起逃亡吧’的提議。
隻不過,英布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的是為了避免被自己叛亂一事波及,老吳家最終的方桉,正是拿自己的人頭做投名狀,以洗清‘叛賊同黨’的嫌疑······
這樣一來,讓長沙王把英布的人頭送到英布的家鄉六邑,並派個重量級的功侯去處理後事,也就是題中應有之理了。
——說白了,此舉,單純就是做給長沙王老吳家看的······
當然,即便如此,此事,也還有一個明顯的漏洞。
——前世,劉邦明明沒有這麼做!
既然這麼做是應該的,那為什麼前世沒這麼做?
為什麼到了這一世,劉邦就想起來,要用‘善待英布遺體’來懷柔、來安撫老吳家呢?
想到這裡,劉盈便略帶孤疑的抬起頭,卻剛好看見老天子悶咳之際,一塊明顯點有‘花朵’的手帕,被老天子偷摸藏回了懷中······
這一刻,一切在劉盈看來,都變得那麼的清晰,又是那麼的令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