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最終,呂釋之還是沒敢將心中的想法道出口。
見呂釋之這般深情,呂雉又如何看不出兄長心中所想?
陰惻惻一笑,便見呂雉將上半身一樣,望向呂釋之的目光,更是愈發陰冷了起來。
“建成侯可是欲言戚姬,趙王母也;今高皇帝大行,戚姬當為趙太後······”
“故吾不當囚戚姬於永巷,髡發囚衣以舂米,而當以禮待之?”
一語道出,殿內眾人無不瞠目結舌的看向呂雉,又飛快的低下頭去,就好似自己什麼都沒有聽到!
——對於呂雉和戚夫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彆說是此刻站在店內的這些‘呂氏核心人員了’,整個長安,就沒有誰是不知道這事兒的。
這件事,說簡單也不簡單,說複雜,也並沒有多麼複雜。
漢二年,楚漢彭城一戰,先皇劉邦被霸王項羽殺得丟盔卸甲,五十六萬諸侯聯軍土崩瓦解,在逃亡的路上,劉邦更是幾次三番將當今劉盈、魯元主劉樂踢下馬車!
而呂雉,以及彼時尚在世,卻早早被項羽質於豐沛的太上皇劉煓、呂太公呂文,卻也自此被項羽囚禁。
捕獲了劉邦的父親、嶽父及妻子,項羽自認為勝券在握,便派人告訴劉邦若漢王不降,吾必烹太公!
受到威脅的劉邦也不含糊,一句‘煮好了分我一碗’,就將項羽的使者給嗆了回去。
在後世,‘分我一碗羹’,也成了劉邦不忠不義、不仁不孝的‘明證’。
但翻開史書,我們就不難發現‘分我一碗羹’,不過是後世不良自媒體營銷號收割流量的把戲而已。
實際上,早在秦末之時,身為反秦義軍統領的項羽、劉邦二人,早就拜了把子,結為了兄弟。
雖然後來,二人從兄弟變成了死對頭,但這層‘結拜兄弟’的關係,卻也並沒有那麼容易就消失。
對於項羽‘不投降就把你爹煮了’的威脅,劉邦確實說出了‘煮好了分我一碗’這樣的混賬話。
但這,隻是劉邦的前半句話。
至於事實的真相,由李太白《登廣武古戰場懷古》中的那句詩來形容,無疑是最為貼切。
分我一杯羹,太公乃汝翁。
——我爹也是你爹,如果你真要煮了我們的爹,那記得分我一碗。
被老劉邦項羽這麼一嗆,自知理虧的項羽立時語結,又礙於貴族的身份,放不下身段,不敢真的對劉邦的家人親長怎麼樣,索性也隻能將劉煓、呂文,以及呂雉囚禁。
一直到五年後,霸王項羽烏江自刎,楚漢爭霸以‘漢王得天下’而畫上句號,劉煓、呂雉才得以重獲自由;
至於呂太公呂文,則在之後不久病逝。
隻是當重獲自由的呂雉回到洛陽,滿帶著與丈夫、兒子團聚的期待走入宮中,出現在呂雉麵前的,卻是牽著劉如意的戚夫人······
為了劉邦的大業,呂雉身陷項營五年,臨了,卻遭受了劉邦的背叛。
也正是從那時開始,戚、呂兩姓,成了天下最不可能走進的姓氏······
至於後來的戚夫人日夜啼哭,請求劉邦易立劉如意,自然是很難傳到尋常百姓的耳中。
對於天下百姓而言,呂雉對戚夫人的恨,是鳩占鵲巢、小三破壞家庭的恨。
而對於了解更多的朝中公卿,尤其是此刻站在殿內的呂氏核心人員而言,呂雉無論對戚夫人做出了什麼,都絕對算得上正常。
隻是眾人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呂雉,居然這麼直白的承認,自己在丈夫屍骨未寒之際,就見身為妾室的戚夫人,囚禁在了關押犯罪的內寺、婢女的永巷······
如果呂雉不提,那眾人即便是對此有所耳聞,也都還能裝糊塗,權當不知道戚夫人是誰。
但呂雉親口說出來,眾人,卻不能繼續裝傻充愣了。
思慮良久,又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能等到‘出頭鳥’的灌嬰,最終還是決定站出來,於呂雉稍行勸說。
至於呂雉聽不聽得進去,灌嬰卻並不很在意。
——隻要勸了,那就是守住了臣子的本分;至於聽不聽,那是呂雉的事。
“臣,鬥膽一言······”
神情凝重的朝呂雉一拱手,灌嬰不忘稍打探一番呂雉的麵容,確定呂雉沒有‘開口者死’的意思,才稍安下心來。
“往昔,戚姬多有不軌之舉,更曾媚惑高皇帝易立儲君;於太後,更從無恭敬可言。”
“然今,陛下年幼而勿得臨朝,朝政、後宮皆為太後所掌,更趙王尚在。”
“若於戚姬過苛,臣恐天下物論非議,以損太後之德······”
語調平淡如常的道出這番話,灌嬰再一拱手,便悄然退回了自己的坐位置上,絲毫不見‘太後不答應,臣就如何如何’的架勢。
與其說灌嬰此言,是在為戚夫人求情,倒不如說灌嬰是在刷存在感,或者是出於某個立場,不得不說出這一番表明立場的敷衍之詞。
但聽聞灌嬰此言,呂雉卻並沒有如眾人預料那般,流露出不以為意的神情。
低頭思慮良久,便見呂雉緩緩一點頭,又自顧自一搖頭。
“高皇帝臨將大行之時,曾有遺詔遷趙王為淮南王,以北平侯為淮南相。”
“今雖值國喪,然此乃先皇遺詔;待國喪罷,此事,終還當布於朝堂,為公卿詳議。”
“及戚姬······”
話說一半,呂雉的麵色便稍閃現出些許動搖,但終還是緩緩一搖頭。
“戚姬身後宮姬嬪,往昔多倚先皇之寵,而多有悖逆之舉。”
“若欲使社稷、宗廟得安,戚姬之性,便當有所糾改。”
說著,呂雉便點著頭,從禦榻上站起身來。
“且先如此吧~”
“待歲首年末,再言遷趙王於淮南,及另任趙、淮南之相、尉、太傅、內史之事。”
丟下這句話,呂雉便側過身,正要離開,卻見殿側陡然閃出一道身影,連滾帶爬到呂雉身前。
“太!太後······”
神情懼怖的一語,就見那人瑟瑟發抖的跪倒在地,雙手將一塊布片托舉在頭頂。
就見呂雉低下頭,將那片巴掌大的布片拿起,隻微微一掃,便立時大怒!
“賤婢!!!”
“乃欲倚子邪?!!!!!”
一聲淒厲而又尖銳的嘶吒,惹得殿內眾人趕忙站起身!
卻見呂氏回過身,眯起的眼角,此刻卻已不見絲毫溫度。
“令!戚姬悖逆枉上,縛囚長樂!”
“趙王密謀叛逆,暗謀不軌!著南軍甲校即入長安,破趙王府!!!”
“——那婢生子!朕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