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比起劉邦大咧咧的‘不放心就換太子’,身為劉盈生母的呂雉,采取的是‘再差也是我兒子,誰動我兒我弄誰’的態度。
至於朝臣百官、元勳功侯,也隻有蕭何、王陵等撩撩幾人,抱有‘差也是嫡長子,隻好以後慢慢教’的態度;
除了這幾人,元勳公卿中的其他人,對此則是樂見其成。
——君權暗弱,對社稷、宗廟是壞事,但對臣子而言,根本沒什麼不好!
這就好比後世,一個敦厚老實好欺負的班主任,即便其業務能力有待商榷,甚至可能影響教學質量,卻也必然能得到學子們的交口稱讚!
至於原因,也不過是人類深藏於基因中的惰性,使得寬鬆的管理製度、更有‘人情味’的管理者,普遍都會更受歡迎。
至於這種鬆散的管理製度、更具‘人情味’的管理者所造成的弊端,則隻能從理性的角度發現;
從感性的角度上而言,無論是一個好欺負的班主任,還是一個好說話的少年皇帝,都必然是令人欣喜若狂的選擇。
所以陳平萬分篤定如果劉盈真的曾替劉如意說情,那最著急的,必然是望子成龍,又恨其不爭的呂雉!
——要知道劉如意,可是曾動搖劉盈儲位,差一點就讓整個呂氏,都成為自己登基路上的墊腳石!
對這樣的競爭對手,哪怕劉盈懷有那麼一絲一毫源於本能的仁慈,都必然會讓呂雉雷霆震怒!!!
而現在,呂雉非但沒有惱怒,反倒是麵帶自嘲的跟陳平說就算我是個暴脾氣,也不至於因為我兒子為兄弟求情,就因此發火的地步?
如果不是陳平耳朵出了問題,或者是呂雉腦子出了問題的話,那這件事,就隻有一種合理的解釋。
——天子劉盈,壓根就沒為劉如意求情!
可是······
“陛下之脾性,何時得如此大變?”
“若未代趙王求情,陛下又以何言,以勸太後暫息殺念?”
一時間,陳平隻陷入無邊的疑惑之中,甚至都沒發現禦階上的呂雉,此刻正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好整以暇的注視著自己。
“嘿······”
“果然······”
“臣下越聰明,就越不可儘信······”
如是想著,呂雉隻稍抬起頭,自殿門的方向,遙望向依稀可見輪廓,正高高聳立於的未央宮中的宣室殿。
“吾兒······”
“嗯······”
會心一笑,呂雉便又自顧自笑著一搖頭,重新望向陳平時,臉上便再度掛上平日裡那抹古井無波,又儘顯雍容的和藹笑意。
“曲逆侯不必多慮~”
“召卿入宮,非吾欲策問,乃有要事,欲遣卿親為。”
輕聲一語,自是惹得陳平趕忙一拱手,就見呂雉緩緩站起身,望向陳平的目光中,更是隱隱帶上了一抹深意。
“一者,卿出宮之後,當往未央宮,傳吾口諭。”
“——趙王密謀叛逆,然皇帝目無國法,但枉顧律法,更代趙王求情於吾麵。”
“故令依劉氏之宗法,禁皇帝於未央,日夜習讀《漢律》足三月;待皇帝知己之過,再除此禁·······”
意味深長的道出此語,呂雉不忘深深注視向陳平目光深處,又怪異一笑。
“此事,關乎皇帝威嚴,‘萬萬’不可為外人知。”
“吾信曲逆侯,方以此事相托。”
“曲逆侯,可萬莫‘辜負’吾之信重才是······”
聽聞呂雉這番信息量龐大的話語,陳平隻驚慌失措的趕忙低下頭,表示自己明白。
就見呂雉繼續道“其二。”
“趙王密謀叛逆,吾已遣建成侯率南軍禁卒,往縛趙王。”
“隻適才,宮外似有宵小謠傳皇帝枉顧吾之詔諭,親往而攜趙王走,藏身於未央。”
“故吾欲使曲逆侯親往,以探明趙王,此刻可還尚在府中?”
說著,呂雉不忘善意的‘提醒’道“依吾之意,建成侯公忠體國,若又此變,當會立稟於吾知。”
“且皇帝自幼仁孝,當不至枉顧吾之詔諭,攜趙王而藏身未央之理······”
聞言,陳平稍一思慮,便又一點頭“臣,謹遵太後詔諭······”
“其三。”
“待前二事罷,曲逆侯便喬裝而出,往請留侯。”
不同於方才,道出前兩條時的意味深長,道出這第三條時,呂雉的語調中,已儘是不容置疑的強勢。
“務告留侯喬裝暗行,趁夜入宮,萬不可使二人知留侯所蹤!”
聽出呂雉語調中的強勢,明白過來呂雉沒有在說反話,陳平終是直起身,神情滿是嚴峻的一拱手。
“臣,必不負太後重托!”
言罷,陳平便規規矩矩與呂雉拜彆,旋即神情陰鬱的退出了長信殿。
看著陳平離去的背影,呂雉卻再度循著殿門,望向那依稀可見的未央宮宣室殿,嘴角之上,已儘是欣慰的笑容。
“但吾兒知為母之慮·······”
“嗬······”
“便吾為惡人,又何妨?”
神情滿是溫和的發出一聲呢喃,呂雉終還是緩緩坐回了禦榻之上,重新拿起了麵前的卷宗。
而今日之事,也在後世太史公的筆下,留下了一段精彩紛呈的記載。
——漢十二年夏六月,趙王反長安;
高後聞而大怒,遣兵捉拿,然太宗皇帝念手足情誼,暗往而攜趙王走,藏未央宮。
知太宗皇帝之意,建成、曲逆皆謊報高後王於府中。
秋八月,太宗皇帝再入長樂,以手足之情言於高後,高後感太宗之仁,泣曰皇帝為天下王,不獨為我子。
秋九月,太宗皇帝頒太祖遺詔遷趙王劉如意為淮南王,計相北平侯張蒼、趙相汾陰侯周昌各為左右相,另曲逆侯陳平為王太傅。
又趙王先反長安,高後恐其複反,故使酈侯呂台為淮南中尉,儘掌淮南兵。
得北平侯、汾陰侯各為相,又得曲逆傅教左右,更無再反之兵,淮南王日夜笙歌,再無大誌;
太宗皇帝十九年,王薨六安,諡曰厲。——《史記·淮南厲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