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北方防線,則自漢匈平城一戰之後,便成為了漢室常年征戰關東地區的第一‘受害者’。
——平城一戰過後,漢室部署於長城一線的衛戍力量,從之前的十五萬人,驟增到了三十萬人以上!
但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漢室在北方防線的投入,或者說‘國防預算’非但沒有增加,反倒比過去‘十五萬人守長城’時低了二到三成!
究其原因,自是因為在漢匈平城一戰之前,漢室的戰略是‘先把外人打跑,再關起門來解決家事’;
但一場漢匈平城戰役,就像後世的河灣戰役一樣,讓漢室後知後覺的意識到想跟匈奴人一決高下,還不是時候。
所以,當漢室的戰略核心,逐漸從‘先外後內’轉變為‘先內後外’之後,國防預算的大部分,自然也就轉移到了關東。
而此刻,正圍聚於王陵身邊的眾人,都在過去幾年不止一次的聽說長城某處又雙叒叕發回奏報,說邊防衛戍部隊又餓死了人、凍死了人。
眾人也都清楚,即便這個話題很少出現在朝議之上,事實也依舊明晃晃擺在那裡自漢七年,漢匈平城一戰結束至今,凡是長城一線的衛戍部隊,士卒‘隻能吃半飽’,都已經成為了常態。
這也正是過去幾年,每逢關東諸侯作亂,朝堂為了籌集平亂軍費,決定‘官員俸祿減半’時,長安朝堂始終沒有出現任何抱怨聲的原因。
——為國鎮邊的邊防將士,一邊打著仗、挨著凍,都還隻能吃個半飽,當官的拿一半俸祿又怎麼了?
起碼比起那些餓著肚子、發著抖,都還要鎮守邊關的將士,有資格‘半祿’的官員都居住在長安,老婆孩子熱炕頭一個不缺,名、利、義、欲樣樣不少,每五天還能休息一天·······
感受到眾人愈發期待的目光,王陵麵上輕鬆之色也不由稍稍斂回,望向酈寄的目光中,更是頓時帶上了些許嚴肅。
王陵知道邊防部隊的基本生活保障,絕對是長安朝堂頗為關注的重點之一。
至於其原因,自是有王陵、酈寄這種從國家、民族角度出發,擔憂邊防事業的朝堂巨頭;但大部分,卻都是出於個人利益。
——邊防部隊一日兩餐,頓頓半飽,朝堂下令‘官員半祿’,自然沒人敢抱怨;
但要說完全沒有意見,或者完全欣然接受,顯然也是自欺欺人了。
後世有句明言居長安,大不易。
對於如今,長期居住、生活在長安的官員,尤其是那些沒有勳爵帶來封國租稅,隻能仰仗官員俸祿保障生活的廣大中低層官員而言,單靠俸祿過上體麵的官員生活,也是難度極高的事。
誠然,比起辛苦勞作一年,卻隻能收獲三百來石粟米的勞苦百姓,和那些拚死拚活,才能吃飽肚子的邊防將士,此刻站在王陵身邊的人,都起碼能拿到每年六百石、一千石,甚至兩千石的俸祿。
但更高的收入,往往也就意味著更高的生活開支。
——畢竟再怎麼說,年俸六百石的官員,也不能和農民一樣頓頓吃粟米粥,一年才給老婆孩子添一身衣裳;
至於一千石、二千石的官員,那更是應酬往來不絕,家裡還得養著奴仆下人,出門也得撐起自家,以及‘朝堂二千石’的麵臉。
再算上一家老小十幾張嘴、府中奴仆幾十號人,兩千石級彆的官員一年的基本開銷,甚至遠不止兩千石粟米!
更要命的是漢室官員的俸祿,並非是全發粟米,而是一半發粟米,一半發錢。
而關中糧價在過去短短數年的時間裡,就從動輒數千錢每石的高點垂直掉落,直逼二百錢!
宮中甚至傳出風聲,說天子劉盈曾和少府陽城延討論,想要在五年之內,將糧價控製在五十錢每石以內······
這就意味著三年前,一個秩真二千石,實際年俸一千八百石的官員,每年能得到國庫發放的九百石粟米,以及上百萬錢工資;
而今年,同樣是那個官員,依舊是一千八百石的年俸,實際到手的,卻是九百石粟米,外加二十萬錢;
如果未來某一天,糧價真的跌倒五十錢一石,那這個官員的俸祿,更是會直接跌到九百石粟米,外加僅僅四萬五千錢·······
按照長安過往的慣例,官員俸祿中,直接發放到官員手中的糧食,基本都會被官員自用。
六百石級彆的小官,年得粟米三百石,一家老小十幾口,就能把這三百石粟米吃完;
千石級彆的中層官員,年得粟米五百石,家中養七八個奴仆下人,也能將這些糧食吃個一乾二淨。
即便是中二千石級彆的公卿,歲入粟米一千零八十石,但府中老小奴仆四、五十口,也基本剩不下來糧食。
在這種情況下,朝堂動不動來一出‘工資減半’,顯然是讓大部分官員難受無比。
所以,邊防部隊的物資供給,顯然就成為了這些人關注的焦點。
——邊防將士吃不飽,我‘半祿’也就罷了;
可若是邊防戰士都能吃飽肚子了,我堂堂一個京城六百石,再讓一家老小天天喝素粥,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帶著這樣的心思,眾人望向王陵的目光,也是不由愈發迫切了起來。
天見可憐。
除去先皇劉邦,以及當今劉盈幾次在宮中設宴,長安朝堂千石以下級彆的中層官員,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爽快的吃上一頓肉了·······
對於這個情況,王陵自是有所了解,對於朝臣百官的關注點,也有足夠的關切。
但讓眾人大失所望的是,王陵接下來的神情變化,卻在告訴在場的每一個人這批運往燕國的軍事物資究竟會不會真的運走,甚至究竟是否存在,王陵都一無所知。
正當眾人搖頭歎息著,滿懷心緒各自散去之際,一道自長信殿走出的身影,卻讓眾人心中,又再度燃起了希望。
“酈公、王太傅。”
“陛下有請·······”
見來者竟是當朝宦者令春陀,酈寄、王陵二人隻麵色陡然一肅,稍一對視,便隨春陀再次朝長信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二人身後,望著二人朝長信殿走去的背影,方才還大失所望的百官朝臣,此刻卻是再次眉飛色舞起來。
“宦者令親請,又是內史、衛尉·······”
“陛下方才所言之事,隻恐非虛!”
低聲交談片刻,眾人便在短暫的眼神交流之後,神情莊嚴的回過身,各自登上自家的馬車,快速朝著自家的方向四散而去。
若無意外,明日清晨,便將會有無數道奏折,如雪花般飛入長樂宮,並最終擺在太後呂雉、天子劉盈的麵前。
至於奏折上的內容,即便是言辭各有不同,但核心內容,卻也必將千篇一律。
——陛下!
——燕國,真的不需要這些物資啊!
——衛滿,真的配不上這麼大的陣仗啊!
——求陛下開恩,可憐可憐那些衛國戍邊的邊防將士,讓他們吃上飽飯、穿上厚衣吧!
當然,之後的幾句話,是朝臣百官,永遠都不會明著告訴劉盈的。
——在邊疆將士們吃飽穿暖之後,陛下可千萬不能再搞‘官員半祿’那一出了啊~
——臣家裡實在是揭不開鍋,老婆孩子都要被餓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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