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吳王劉濞發出‘少府敲詐宗親諸侯’的牢騷,也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在關中賣二百錢,在關東卻賣八百五十錢,這分明就是在搶錢!
甚至就連這八百五十錢每石的價格,都並沒有包含運輸費用!
——在得到關東宗親諸侯的‘訂單’請求之後,少府隻負責將糧食運到函穀關外的敖倉,並讓諸侯自己派人去取!
這般差彆待遇,要是再沒人跳出來,罵陽城延兩句‘利令智昏’,恐怕就連劉盈心裡都要犯嘀咕,猜測陽城延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是不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滔天背景’了。
但發牢騷歸發牢騷,吳王劉濞,乃至於齊王劉肥、楚王劉交,以及劉盈的其他弟弟們,恐怕也根本不敢再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究其原因。
“太祖高皇帝分封宗親諸侯,以鎮關東,本就以土、民全予諸侯王之手;”
“民得飽食,本就乃諸侯所當慮之事,而非朝堂之責。”
語調低沉的道出一語,劉盈便也停下手,神情稍帶嚴肅的坐在了呂雉身邊。
“往昔,關東之民苦糧米不足時,然諸侯皆不以為意,隻於王宮之中基金奢靡,而於民生不顧;”
“諸侯民食不果腹,又無諸侯相護,竟隻得夠關中糧商所輸之關中米,乃作價石數千錢······”
神情凝重的說著,劉盈不忘稍歎一口氣,將目光從母親呂雉身上移開,轉而望向殿門的方向,悠然發出一聲長歎。
“自秦亡而漢興,凡天下之民,無不賴關中之米東出函穀,以供關東民食;”
“便因此,關中縱得糧產豐足,亦難免糧價鼎沸;及關中所輸關東之米,亦因輸途調撥,而貴逾石數千錢。”
“兒尚為儲之時,曾聞太祖高皇帝尊尊教誨不謀萬世之君,不足以謀一時。”
“彼時,兒便心有疑慮。”
“——今天下百廢待興,民口不豐,關中肩天下民之口糧,亦已捉襟見肘;”
“待日後,天下民安居樂業,民口盛豐,關中之糧尚不足關中民食之時,天下之民,又當何以為食?”
語調滿是鄭重的發出一問,劉盈才回過頭,再次望向老娘呂雉那若有所思,又噙笑不住點頭的和藹麵容。
“故兒以為,為今之計,唯令少府少調貴米與關東,以迫關東諸侯開墾!”
“若不如此,待數十年之後,天下民口安居而倍之時,關中恐但無以輸米以養天下,反當需關外之米輸入關內,以養關中之民······”
聽聞劉盈此言,呂雉麵上卻並沒有流露出驚詫之色,隻滿是深意的笑了笑,便輕輕拉過劉盈的手。
“若以天下、百年之計,迫關東諸侯各自開荒,以自足國民之糧米,確可謂國朝大計。”
“然若如此,日後得三二諸侯,心生不軌之念,又手握扭轉乾坤之錢、糧,懷利器而起異,又如何?”
“使關東列國久賴關中漕糧,而使諸侯勿得叛逆之能,使宗廟社稷久安,豈不更佳?”
聞言,劉盈卻是莞爾一笑,旋即毫不遲疑的對上呂雉那滿帶審視的目光,眉宇間不見絲毫慌亂。
“凡天下之事,有得,則必有失。”
“憑糧米而治諸侯,確可使宗廟得安一時,卻無以久安社稷一世。”
“且若今日,兒因治諸侯而阻諸侯開墾,待日後,天下之糧不足天下之民果腹之時,此,便乃動搖社稷之大患。”
“正所謂兩相全害,取其輕者。”
“於關東諸侯,與其因噎廢食,莫如循序善誘,使列國各得自養其民之能。”
“及諸侯得屯糧而心起異,可謂之曰禍,亦可謂之曰機。”
“若有朝一日,關東果得自養其民,而於無漢祚心生詭念之宗親,朝堂自可發兵討之,以化此‘可自養其民’之國為郡縣·······”
怪異的笑著,劉盈望向呂雉的目光中,竟還隱約帶上了些許算計!
“再者,今少府雖以寡糧、貴米供關東,然列國開墾自給,亦非三、五歲之功。”
“待諸侯勢大,兒亦當年壯,朝堂亦當府庫充盈、兵精將足。”
“彼時,恐關東諸侯縱得反叛之能,亦無膽生不軌之念?”
啪;
啪;
啪。
三聲清脆的掌聲,讓劉盈不由自主抬起頭,便見呂雉麵上已儘帶上了一片欣賞,以及莫名的心安。
“善·······”
“甚善······”
笑著發出這聲讚許,呂雉便將手放回腿上,眉宇間雖仍是基金的柔和,但語調中,卻下意識帶上了些許乾練。
“即皇帝胸有成竹,吾,便亦無他議。”
“隻吳王胸懷怨懟,長此以往,恐於社稷不利。”
輕描淡寫的道出一語,呂雉便側過身,從身邊拿起一張絹布,遞到了劉盈麵前。
“吾意遣使麵斥吳王,誡其言行失當之餘,暗警宗親諸侯之餘者。”
“皇帝以為如何?”
聞言,劉盈卻是笑著站起身,滿是溫順的對呂雉一拱手。
“兒臣,謹遵母後詔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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