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劉盈隻有五歲,而劉樂,卻已是有足足十三歲。
對於當年那件事,劉盈或許隻留有些許殘存的記憶,但對於劉樂而言,那件事,卻是一生不忘的痛楚。
劉樂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得,父親將自己踢下馬車的時候,是怎樣的無情,又是怎樣的決絕;
而弟弟劉盈即便是摔下馬車時,卻仍不忘用身體護住自己。
劉樂之後曾問過劉盈為什麼這麼做?
劉盈給出的回答是有父王、母後在,季便是殘了,也總還能富貴終身;
可阿姊女兒身,若是摔壞了身子,日後不好嫁人······
從那以後,劉樂的心中,就再也沒有了一個叫‘劉邦’的父親,卻多了一個明明比自己年幼,卻讓自己時刻感到溫暖、安心的弟弟。
之後,父親劉邦想要將自己嫁去匈奴,好在最終沒能得逞;
不久之後,尚未被貶為宣平侯的二世趙王張敖,成為了劉樂命中的那人。
每每想起這些,劉樂總是無法阻止那一幅幅溫暖的畫麵,如走馬燈般出現在自己腦海當中。
——當先皇劉邦想將劉樂嫁去匈奴時,世人隻看到皇後呂雉勃然大怒,擺出了一副炸毛母雞的姿態,張開翅膀,將劉樂護在了身後!
但沒有人注意到在劉樂的身邊,年僅八歲的皇太子劉盈,也早已為姐姐劉樂齜起了牙,準備好了一封很可能以儲位被廢為代價,最終卻也很可能於事無補的諷諫書······
當劉樂嫁給張敖,成為趙王後的時候,世人都隻看到先皇劉邦罵罵咧咧,皇後呂雉喜極而泣,卻沒注意到年僅八歲的皇太子劉盈,遣人給趙王張敖送去重禮,囑托張敖‘定要善待孤姊’。
而在張敖涉嫌‘謀反’,被剝奪趙王之爵,貶為宣平侯之時,在整個長安朝堂,都對這一家子人避之唯恐不及時,也還是太子劉盈站出來,無比高興地說阿姊能久居長安,是好事,是好事······
想到這裡,劉樂麵上不知何時,已掛上了點點淚痕;
回想起這一樁樁、一件件往事,又想起方才,劉盈望向自己的目光中,那一抹揮之不去的尷尬之色,劉樂隻覺得如今的自己,根本不配有劉盈這麼一個弟弟······
而在劉樂對座,看著姐姐愈發自責的麵容,劉盈也總算是放下了心中的那一絲彆扭,滿是感懷的長歎一口氣。
“阿姊即直言以問,季,便也不好再瞞。”
語調低沉的道出一語,便見劉盈苦笑著一搖頭,旋即無比鄭重的抬頭望向劉樂。
“嫣兒雖非阿姊身生,亦為阿姊庶女;又自幼喪母,養於阿姊膝下。”
“於嫣兒之秉性,季,絕無擔憂之處。”
“且往昔,父皇於阿姊多有薄待,以嫣兒入主椒房,亦乃母後欲以此,於阿姊稍行償補。”
說著,劉盈不由稍一止話頭,五味陳雜的再發出一聲輕歎。
“此,亦乃季之意······”
聽聞劉盈此言,劉樂隻覺淚水流出眼眶的趨勢,頓時更加猛烈的一些,惹得劉樂趕忙用手捂住口底,低頭啜泣起來。
卻見劉盈溫爾一笑,從座位上起身上前,隔著案幾坐在了劉樂麵前。
“阿姊不必過慮。”
“於嫣兒,季心甚喜;婚以為妻,亦乃季之所願。”
“況此乃親上加親之事,使吾姊季愈親、季得嘗所願,又母後於姊行以彌償,得求心安。”
“故往後,阿姊大可不必於此事耿耿於懷,隻仍以往日之姿待季,季便不甚欣喜······”
聽著劉盈溫和的勸解聲,劉樂卻仍沉寂在哀傷的情緒中無法自拔,隻捂著嘴又搖了搖頭,麵上儘是自責之色。
見此狀況,劉盈也終是無奈一笑,旋即佯裝要起身,擺出一副要大禮慘敗的架勢。
“若姊不欲使季如此,季這便大禮參拜,以問外母大人安······”
“不可!”
被劉盈這麼一激,總算是讓劉樂嗡而抬起頭,連道一聲不可,便似彈簧般從座位上跳將而起!
手足無措的站起身,正欲上前扶止,卻看見劉盈望向自己時,那寫滿麵龐的戲謔之色時,魯元公主劉樂,才終是破涕而笑。
“嗤!”
“都已是頂天立地的丈夫,還如此······”
話說一半,‘輕撫’二字卻是如自帶鎖扣般,死死卡在了劉樂的嘴邊,久久沒能道出口。
但姐弟二人之間的尷尬,也隨著劉樂這一聲嗤笑,而消散於這富麗堂皇的側堂之上······
“即是親來,便直言吧?”
“可是嫣兒於宮中整日哭鬨,才惹得禦輦北出司馬,以至尚冠裡?”
一聽劉樂這傲嬌中,稍帶有些許調侃的語調,劉盈隻在心中長鬆了一口氣。
又逢劉樂主動問起,劉盈索性也不再拐彎抹角,隻趕忙輕扶起劉樂的胳膊,嘿笑著將劉樂送到上首的位置,安然跪坐下來。
“正所謂生我者父母雙親,知我者莫如長姊!”
“來,姊且飲茶,飲茶······”
隨意中略帶討好的將劉樂扶到位置上做好,又滿是諂媚的將茶碗遞到劉樂身前,劉盈這才學著記憶中,曾經那個‘自己’的模樣,對劉樂嘿嘿一傻笑。
“阿姊。”
“有一事,季,可實在是彆無他策,唯有勞阿姊出馬,方能解此困了······”
故作苦惱的一語,不出意外的引來劉樂一陣搖頭輕笑,劉盈則配合著笑了笑,也終是將自己今日登門的目的,擺在了姐姐劉樂的麵前。
“阿姊。”
“前些時日,母後召季往長樂,言辭之中,於季可頗有些‘不滿’······”
“母後言,皇長子年歲漸長,又椒房已立;若椒房久無所出,難免橫生物議,乃至震搖社稷······”
見劉盈神情鬱結的道出此語,劉樂也不由將麵上戲謔之色稍一斂,若有所思的低沉沉吟片刻,才又略帶遲疑的抬起頭。
“依陛下之意·······”
“此事,該當如何?”
卻見劉盈聞言,隻趕忙在劉樂身旁坐下身來,眉宇間,更是帶上了一絲急迫!
“季愚意皇長子無母,又尚年幼,莫如,便由阿姊入宮言說,以勸母後恩準,繼皇長子於嫣兒膝下!”
“待複數歲,社稷稍安、嫣兒年歲稍長,再謀椒房‘結果’一事,亦不遲?”
言辭懇懇的道出這番話,又看出劉樂眉宇間的遲疑,劉盈心下一急,更是不由自主的一拍大腿。
“唉!”
“阿姊!”
“嫣兒,可方年九歲啊!!!”
“季縱是蠻獸,也不至·······”
“也不至如斯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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