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以此鋼板、鋼塊得鋼甲、鋼刀,又需匠人反複捶打、修補,方可得陛下所需之鋼製甲兵。”
“然此工序,至今仍有多處疑難,未得其解。”
“——其一者以鐵水所塑之坯,仍過脆;稍行鍛打,便有龜裂,乃至碎散;”
“其二者,縱得未裂、未碎之鋼,終亦難抵軋、鍛,於製甲兵途中斷裂,以致甲兵未成而廢。”
“又鍛鋼所用之鐵,本就作價不菲,少府以此價高之鐵,卻隻得廢棄之鋼,朝野內外、坊間街頭,皆議論紛紛;”
“待時日久,縱是少府之匠,亦難免多有氣餒······”
將心中的委屈一股腦道出,陽城延終是低下頭,自顧自唉聲歎氣起來。
過去幾年,少府看上去光鮮亮麗,活脫一副煤老板狗大戶的氣質;
但隻有陽城延自己知道這些年,少府究竟承擔著怎樣巨大的壓力。
——代民儲糧、糧米官營兩項,少府明明是按照天子劉盈的授意,逐漸放棄在這兩個項目上爭取利潤;
但在外朝看來,少府這卻是‘自廢武功’,平白放棄了兩個巨大的財源。
類似‘少府為什麼不求陛下下令,禁止百姓私建糧倉’‘少府為什麼不把糧價定高一些,好多賺些利潤’的言論,陽城延不知聽過多少回;
好在有劉盈在背後撐腰,這如雪花般飛向自己的攻訐,陽城延算是勉強扛下來了。
可緊隨其後,便又是鹽鐵。
最開始,是呂氏外戚家族的二代子弟呂產,因私闖上林苑一事被上林尉捉拿;
雖然最終,天子劉盈隻是高高抬起、輕輕放下,但呂產卻像個跗骨之蛆般,徹底黏上了陽城延。
短短半年之內,至少有數百名六百及以上的長安官員,彈劾陽城延‘假鹽、鐵之利中飽私囊’!
期間,呂產甚至曾派人,將下朝回家路上的陽城延綁回了自己家中!
要不是劉盈第一時間派人營救,陽城延堂堂九卿之身,就險些要被呂產一介外戚紈絝‘屈打成招’······
到如今,關於糧、鹽、鐵三項的各類攻訐,陽城延已經記不清自己經曆了多少;
有的人,是單純眼紅陽城延,想故意使點壞;
也有的人,是覬覦少府的龐大收入,想要從中分一杯羹。
但更多的人,還是出於一種不之來由的戾氣,想要看陽城延摔倒的那一天。
直到今年年初,這些人,也終於等來了機會少府鍛鋼項目啟動,‘上林苑半個月內,廢棄鐵坯一萬七千餘斤’的消息,也莫名其妙的出現在了長安街頭。
而後,便是由汁方侯雍齒為首的一眾賦閒功侯,齊聚於未央宮外,彈劾陽城延玩忽職守,肆意侵損國家財產。
不等劉盈做出反應,廷尉便已是查抄了陽城延的梧侯府;
好在這些年,陽城延手腳還算乾淨,‘少府’的風頭也實在讓人眼紅,廷尉並沒有在陽城延府中,查到有關‘貪汙受賄’‘侵吞少府資產’的證據。
可這件事,也徹底將少府鍛鋼項目,徹底推上了風口浪尖。
——要知道如今天下,拋開少府不算,民間一整年的鐵產量,也才不過二十萬斤!
而長安朝堂為了保證這二十萬斤鐵中,沒有哪怕一片鐵流入草原,更是每年都要花費巨大的人力物力,來監管這部分鐵的流向;
結果少府鍛鋼項目剛啟動,少府半個月的功夫,便將天下鐵產量的近十分之一玩兒廢了?
就算不是故意的,這也絕對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一萬七千斤,價值高達數千萬的國有財產,就這麼被陽城延廢棄,更是讓整個朝堂為之震驚。
到了這一步,作為眾矢之的的陽城延,也已是全然沒了退路。
唯有早日拿出成績,早日拿出劉盈朝思暮想的鍛鋼,陽城延才能掃除一切不利於自己、不利於少府的輿論,重新在朝堂之上抬起頭。
隻不過,對於如今的漢室而言,鍛鋼技術,也還是有些過於困難了······
“百煉鋼呢?”
“可曾試過百煉鋼?”
陽城延正思慮間,劉盈突然發出一問,惹得陽城延下意識搖了搖頭。
“未曾。”
“陛下先前言,鍛鋼之術,日後當用於甲、兵之用;”
“然臣於少府之匠皆以為百煉之鋼,工序過於繁雜,縱可得鋼,亦恐難以量產······”
卻見劉盈聞言,麵上惱怒之色也不由散去些,低頭思慮良久,終還是從座位上起身。
“就用百煉鋼吧。”
“縱是慢些,有水力鍛打為助,亦好過如今,少府整日茶飯不思,終難得鋼材一兩。”
“今正值夏;”
“朕與少府三月。”
“待秋九月,少府務當以百煉之法,備足陌刀三千柄、鱗······”
“不,板甲三千具!”
“除此陌刀、板甲各三千,神臂弓,也當有足萬。”
神情滿是嚴肅的做下交代,又以不容置疑的目光看了看陽城延,待陽城延點下頭,劉盈這才長歎一口氣,朝著班房之外走去。
而在劉盈離開之後,陽城延也終是如釋重負般癱坐在地,目光呆滯的發起了愣。
“百煉之法······”
“唉·········”
“也隻好如此了·········”
“就是不知,陛下為何以三月為期???”
“秋九月······”
“秋九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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