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比如,劉盈即將連續第五年頒布‘農稅減半’的天子詔書,也同樣覺得這是極致的享受。
說白了,對於如今的劉盈而言,欲望,已經不再是‘和哪個女人睡一覺’‘把哪個男人欺負一頓’‘擁有哪個寶物’這樣淺顯層麵的東西了;
隻有類似農產提高、農稅減免這樣惠及天下,能讓劉盈一眼就開到美好未來的、能讓全天下百姓都體會到的事,才能讓劉盈再次感受到‘享受’二字的味道。
實際上,如果雲中沒有陷落,劉盈本該在幾個月後,品嘗到精神層麵的另外一類享受······
思路客
“去,把禦輦拉遠些;”
漫無目的在路旁眺望許久,終於覺得胸中憋悶被宣泄大半,劉盈便低聲交代一番,便徑直踩著田埂,朝不遠處的一棵柳樹下走去。
——因為在那裡,劉盈看見了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身影······
·
“什麼人?”
見一道衣著華貴的陌生身影靠近,張病己隻下意識發出一聲呼號!
不等張病己站起身來,在田間撿拾雜草、秸稈的幾個孫兒,也都怯懦的來到了張病己身邊,又被張病己張開的手臂護在身後。
見此狀況,劉盈麵上笑意卻是更甚,隻提著衣袍下擺,小心翼翼踩著田埂走到老柳下,才對張病己深一拱手。
“小子,拜見老丈。”
滿是恭敬的行過禮,又不著痕跡的對身後的春陀,以及一眾隨行禁衛使了個眼色,劉盈才自顧自走上前,在張病己身前步的位置一屁股坐了下來。
“老丈不必過慮;”
“小子,乃禦史大夫曲逆侯,陳平陳公門下采風禦史。”
“此出長安,亦不過奉令而探,已查渭北民情、民風······”
劉盈說話得功夫,張病己那雙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也快速將劉盈渾身上下打量了個遍;
確定劉盈‘不像地痞無賴人販子’之後,張病己才稍放鬆了些戒備,回過身,在那幾個孫兒的屁股上輕輕拍了拍。
等小家夥們撒丫跑出去,再次於田間玩鬨起來,張病己才稍吸一口氣;
正當劉盈以為,這老者要對自己行禮之時,卻見張病己隻悶哼一聲,旋即略有些不滿的白了自己一眼!
“少君小小年紀,便能領到朝堂六百石的俸祿,不想著為農戶做些實事,卻來此尋老朽閒聊?!”
“豈不聞爾俸爾祿,民脂民膏;”
“領著朝廷的俸祿,卻整天不做實事,坐視農戶繼續疾苦,少君的良心,難道就不會痛嗎?”
毫無征兆的幾聲喝罵,惹得劉盈頓時愣在了原地,正要開口反駁,卻見張病己又悶哼一聲,意味深長的摸了摸身側的鳩杖。
“如果沒有要緊事,少君還是再往前走些;”
“在那裡,有不少地痞懶漢,可供少君消遣!”
還沒反應過來,便有被這老者劈頭蓋臉一頓臭罵,劉盈隻又愣了許久;
待緩過神來,卻見劉盈一陣搖頭苦笑,麵容之上,不見絲毫惱怒之色。
——這老頭,恐怕是被官員傷過;
或者說,這老頭的反應,便側麵映射出了如今的民間百姓,對漢家官員的刻板印象,或者說‘真實態度’。
而這樣的態度,就算不是劉盈所造成,顯然也必須由劉盈負責······
“老丈言重了,言重了······”
“小子雖領著朝堂俸祿,卻也是依上官的命令做事;”
“隻是途中,碰到年少的人,卻很少能聽到真實的話。”
“看到老丈在這老柳下納涼,小子這才上前,看能不能從老丈口中,聽到些真話······”
聽聞劉盈此言,張病己不由略有些詫異的側過頭;
待看清劉盈目光中的誠懇,張病己這才稍鬆了鬆眉頭,隻語調仍帶有些許敵意。
“少君直言便是。”
“小老兒空活這一把年紀,可謂是一事無成;”
“——唯獨就這說真話的本事,小老兒,還是練就了不少的。”
見老者終於不再抱有敵意,劉盈也終是暗下長鬆了口氣,而後便帶著閒聊的心態,麵上卻擺出一副‘實地考察’的架勢。
“敢請問老丈;”
“——自太祖高皇帝駕崩,當今即立這六歲以來,老丈家中,可有何變化?”
“家中糧米、用度更足乎、更缺乎?”
“存錢、財貨更多乎、更寡乎?”
試探性發出兩問,劉盈不忘將手伸入懷中,掏出一卷竹簡,擺出一副‘你說,我記’的架勢。
便見老者聞言,先是下意識思考了一會兒;
片刻之後,老者卻似是想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般,將那雙瞪得比牛鈴還大的雙眼,直勾勾瞪向劉盈!
“怎麼著?”
“——俺們老農剛過上好日子沒兩天,這又是哪個殺千刀的,要挑陛下的不是了?!”
“嘿!”
“俺這暴脾氣!”
說話得功夫,便見張病己支撐著身體,扶著老柳直起身。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在遠處戒備的春陀,剛好將目光掃到了劉盈的方向。
而後,春陀便看到了一生當中,最讓人驚駭的一目······
“護駕!”
“護駕!
!”
宦官獨有的尖銳嗓音響起,惹得田野周圍戒嚴的禁中武卒們猛地回過頭!
就見‘微服私訪’的天子劉盈,竟被一位年過古稀的受杖老農,揮舞著手中鳩杖,‘追殺’於田野之間······
“賊子莫走!”
“真真是狗膽包天!
!”
“竟還敢汙陛下清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