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件毛衣。
楊彎愣了愣,有些驚訝地望著那件毛衣“這是……您還織了兩件給他換洗?”
楊媽媽沒回答,直接站起來把毛衣塞給了她,然後繼續收拾行李,一邊收拾一邊說“老楊,你快幫我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東西,彆等著回家了再回來拿。”
楊爸爸拽了拽女兒的胳膊,想讓女兒攔著妻子,可他女兒現在隻顧著驚訝了,開口說話也和出院的話題無關。
“媽,您這件毛衣是不是織得有點小?”楊彎傻乎乎地說,“江敬言應該穿不上吧?”
楊媽媽忍無可忍道“那是給你的!你是不是傻啊,那種款式怎麼可能是男孩子穿的?!”
楊彎愣住了,驚訝道“給我的?還有我的份兒?”
“你是我女兒,我怎麼可能不給你準備?我一早就給你織好了,後來才開始給敬言織的。”楊媽媽有點生氣地說,“我說你這丫頭怎麼年紀越大越笨了呢?之前是想逗逗你才沒說,沒想到你居然還當真了,看來你媽我在你心裡還真是冷酷無情偏心眼到家了。”
楊彎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她眼睛一熱差點又要哭了。
她眼前出現了一幕幕她畢業之後的場景。
那時的她忙於工作,沒時間管家裡,母親便時不時就來幫她做飯、收拾屋子。
雖然吳媽是非常合格的保姆,但楊媽媽一開始搬來江城的時候還是喜歡親自來幫楊彎收拾家,作為母親,她總覺得女兒這也缺那也缺,常常會自討腰包給她準備好一切。
還有毛衣,何止今年織了兩個人的,楊媽媽每年都織兩個人的,隻是楊彎前麵都忘記了才會胡思亂想,她現在不但眼睛熱了,腦子也熱了,之前那些不記得的,也都想起了大半。
事實上,她不但想起了那些事,還想起了……想起了父母剛搬到江城時的場景。
老兩口在老家生活了半輩子,女兒結婚了就被接到了江城,說是兒女要儘孝,但對於長輩來說,一下子從一個熟悉的地方搬到完全陌生的城市,怎麼能那麼快適應呢?
楊媽媽也不是不相信吳媽能照顧好小兩口,隻是她除了到女兒家裡來,就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她每天除了看電視就沒事可乾,出了門誰也不認識,什麼地方也不知道,想去溜溜彎都怕迷路,所以大部分時間她都是呆在楊彎和江敬言的家裡。
楊彎不止一次下班時看見母親怔怔地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發呆,那幕場景太過真實,真實到楊彎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她發現自己竟然真的開始哭了,她不斷在心裡問自己這幾年有沒有照顧好爸媽,問自己在爸媽認識新朋友熟悉新環境之前都是怎麼過來的,她不斷責備著自己,覺得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女兒,愧疚感席卷了她整個人,如果不是江敬言及時把她帶出來,她恐怕會大哭一場。
“媽剛做完手術,需要保持好心情,你這樣很容易讓她擔心。”江敬言的聲音就在耳邊,楊彎木訥地跟著他離開醫院,回到車上,等他給她係好安全帶,她才稍稍有了反應。
“江敬言。”她叫他的名字。
江敬言剛剛回到駕駛座上,一邊係安全帶一邊望向她“怎麼了。”
楊彎揉了揉眼睛說“我們生個孩子吧。”
這次輪到江敬言愣住了,他半晌才道“你怎麼忽然提起這個。”
楊彎收回視線望著前方,看了許久才說“我以前沒發覺,現在卻發現,其實生命是很脆弱的,每個人的時間都很有限,誰都不知道今天說了再見明天是不是還能再見。”她雙手交握,一點點加大握著手的力道,“媽的病讓我有了一種想法,我想沒有誰是可以陪伴心愛的人一生的,我們誰都不知道誰會先離開誰,如果能有個孩子,那有一方先離開了,另一方至少還可以有個依靠,有個念想。”
楊彎轉頭望向江敬言,紅著眼睛道“就像我爸那樣,他其實很擔心我媽,害怕得要死,在他最無助的時候,他至少還能依靠我。那個時候我就意識到,我們也需要那樣一個人,不管我們誰先出了事,至少看到孩子,就還能想到彼此。”她笑笑說,“你不知道,當我看見我爸那種無措,那種傷心時,我就想到會不會有一天你也會經曆這些……我不想你經曆這些,我不希望你有這一天,可我們誰都無法斷定未來。”
江敬言眼神複雜地望著她,他想說什麼,但楊彎搶在前麵說“你聽我把話說完。”她吸吸鼻子道,“我不能確保自己萬無一失,所以我希望能生一個我們的孩子,讓孩子好好長大,在這個孩子小的時候可以依靠我們,等孩子長大之後,也能成為我們的依靠。”她抬起手,微微傾身過去輕撫著丈夫的臉龐,低柔地說,“我希望未來的某一天,不管我們誰先離開誰,留下的那個身邊都不至於空無一人。”
最初的最初,在江敬言提到“小董事”這個話題時,楊彎是沒放在心上的。
他們都還年輕,她也還沒做好當母親的準備,在她的意識中她比實際年齡都還要小,自己都還是個孩子,怎麼就能如此草率地成為母親呢?
但是現在不同了。
通過母親生病的事,通過父親在母親生病這件事上的表現,楊彎意識到有個孩子是件好事。
她甚至也因為母親對自己那種內斂而不言說的愛,升起了想要當母親的心。
她緩緩靠向駕駛座,江敬言遷就她的方向側過來讓她靠著,楊彎側頭抵著他的肩膀,認認真真地說“這不是我一時衝動,我是認真的——我們生個孩子吧,老公。”
“我們生個孩子吧,老公。”
後麵的許多日子,隻要一想起楊彎這句話,江敬言就能笑醒。
楊媽媽出院之後,楊彎和江敬言沒讓他們老兩口回家,而是叫上了他的父母,兩家人一起外出度假休養去了。
度假的地方是一處漂亮的複古莊園,莊園裡有牧場,有城堡一樣的房子,還有美麗如畫的花園。
楊彎穿著裙子,披著羊毛披肩,躺在花園的椅子上,左邊是江敬言,右邊是正在喝茶聊天的父母和公婆。
這是一個清晨,陽光特彆好,空氣也很清新,她神神秘秘地遞給了江敬言一個小盒子,江敬言接過來打開看,先是一愣,隨後竟有些無措起來。
“這是……”他沉沉地開口,欲言又止,是楊彎補全了他的話。
“是驗孕棒。”楊彎笑眯眯的,眼睛如名字一樣彎彎的,“如你所見,兩道杠。”她靠近了一些,在他耳邊低聲耳語道,“你要當爸爸了。”
你要當爸爸了——這句簡單的話語像清晨最悅耳的鳥鳴,江敬言大多時間都是個鐵麵無私甚至都有點無情的人,但當他聽見這句話時卻情不自禁地眼眶一紅,差點失態地落淚。
他快速仰起頭,將眼淚逼退回去,再低下頭來時,楊彎已經從她的躺椅挪到了他這裡,靠在他懷裡說“我困了,我要眯一會。”
她是真的困了,好像懷孕之後都會比較容易困容易累?靠在他身邊之後,她沒多久就睡著了。
江敬言本想直接將她懷孕的好消息告訴旁邊的雙方父母,可見她如此,又不忍心鬨出太大動靜吵醒她。
他收好了驗孕棒,骨節分明的手輕柔地撫過她的麵頰,微風吹起她的發絲,那一刻,歲月靜好,他覺得這世間再沒有什麼人會比他更幸福了。
他忽然想到了一首詩,一首英文詩,名字是《禮物》,來自於切斯瓦夫·米沃什。
他微眯著眼睛望向陽光的儘頭,用非常輕微的聲音緩緩念著——
“adayhay
fogliftedearlyiorkedthegarden
huthehoneysucklefloers
thereasnothnearthiantedossess
iknenooneorthhi
hateverevilihadsuffered,ifot
tothkthatonceiasthesaandidnotebarrass
ybodyifeltnoa
henstraightengu,isabeseaandsails”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園裡乾活。
蜂鳥停在忍冬花上。
這世上沒有一樣東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羨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記。
想到故我今我同為一人並不使我難為情。
在我身上沒有痛苦。
直起腰來,我望見藍色的大海和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