顛簸著,航行著。
她的小手抓著那個損壞的布偶,她低聲地,在那腐爛籠子裡第一次地唱起了那低低的歌謠,就像在很小的時候,似乎母親也經常在她的耳邊輕輕地唱著,哄她入睡,她的嘴唇跟著母親的嘴唇,隻是她無法和媽媽一樣發出聲音。
她也曾經抱著自己的小狗,在它傷痛的那段時間裡,和雪莉一樣,低低地小聲地唱著。
似乎啊。
這樣的歌聲,能夠有著撫慰那傷痛的魔力。
她也分不清是為自己唱,還是在為自己懷裡受傷的布偶,雪莉說,海的那一邊有溫暖的陽光,有碧藍的天空,而你也再也不需要忍受那些苦難了。
船隻重重地靠港。
她聽到了甲板上人來人往的搬運貨物的聲音。
她抬起了頭。
從那船艙的夾縫中,似乎有那麼一道亮光照射了進來,灑落在了她的眼睛裡。
她的眼睛望著,看到那道光,看著它一點點地落下夕陽。
那天。
她在恍惚中看到了最後那縷陽光灑落在自己小狗的皮毛上,它依然和自己救它時的那個晚上一樣,蹲在了她的身邊。
它沒有死,它活了下來,在那夜幕降臨的時候,它就和以前在垃圾堆裡麵找到好吃的東西一樣,它憨憨地嘴裡叼著那散發著腐朽氣息的鑰匙串。
她那空空的眼睛在那一刻似乎有了那麼一絲的改變。
哢噠——
籠子的鎖被打開了。
可是她已經走不動了,她已經快要死了。
但她的小狗長大了,它就像以前一樣用鼻子潛入她的身下,用力地把她從籠子裡麵駝了起來,它什麼都沒有忘記,它一直都記得它這個小主人,以前的時候都是她引著它去覓食,都是她拿起棍子幫助它趕走那些流浪的野狗。
而現在它長大了。
它終於可以帶著自己的小主人,保護她了。
夕陽落在了。
但黎明也總會到來的。
甲板上,夜幕之下的交易已經開始,所有的黑奴都被從那最底層的貨倉裡被帶了上來,還有那些從各地周轉走私過來的貨物一起,他們都將在這靠岸的第一個晚上之前,被迅速地消化乾淨,很多的買家也都會早早地等候在這裡,等待那太陽的落下。
白日裡這裡有著文明社會最繁榮最乾淨的交易,而在落日之後,這個時代也會向你展露出那些最見不得人的,最肮臟的一麵。
一艘又一艘的船。
奴隸,火器,女人,孩子,管製的成癮性作物。
甲板之上,那些黑奴們低著頭麻木地像貨物一樣地走著,他們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幸運的是他們沒有死於這一路的顛簸和病症,不幸的是他們即將迎接的是一個比死亡還要可怕千百倍的命運。
可突然間。
船艙裡麵傳來的混亂的喊叫和追逐的聲音。
所有的黑奴都下意識地麻木地望了過去。
那一刻。
他們的瞳孔放大著,他們再一次見到了那個曾經在多個漆黑的夜幕時,偷偷地向著他們分發食物的那個小女孩,看到了那隻大狗馱著那個傷痕累累的女孩,從那船艙的最深處的黑暗裡,向著那遠方的自由奔來。
“抓住她!!”
船艙裡傳來了水手們氣急敗壞地大喊聲。
甲板上所有的水手也全都看到了那隻馱著那個女孩的狗,他們幾乎是下意識地就要一擁而上。
可是那一瞬間也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力氣。
帶著鐐銬的那個黑人男孩第一個重重地用力地衝撞在了最近的一個水手的身上,他嘶聲地含淚地呐喊,船上所有的奴隸都在那一刻用力地衝撞向了最近的那些水手。
甲板在那混亂中被衝撞開了那麼一條通往自由的道路。
那隻狗用力地向前奔跑。
它的身後那個女孩緊緊地抱著它。
太陽已經徹底地落下了。
但是明天它也一定會照常升起。
它會照耀在這片大地之上,給所有人帶來那一份溫暖,隻有它是最公平的,它不會因為你是貴族就多給你一份照耀,也不會因為你是一個奴隸就少一絲溫暖。
嘶喊聲,毆打聲,混亂的警報的長鳴,燧發槍激發的聲音。
那一刻。
它馱著她踏在那甲板之上,向著太陽落下的那個方向,在那長長的嗚咽聲中毫不猶豫地一躍而去。
就仿佛那一刻它的每一絲絨毛上都沾滿了那太陽的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