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率領的服務團隊托著銀盤魚貫而出,在桌上擺下豐富的菜肴。冷切的牛肉和薄如蟬翼的火腿,搭配翠綠的芝麻菜,上麵撒滿碎末狀的奶酪。侍者們都嚇得麵無人色,但在文森特的注視下不得不繼續服務,一名侍者剛剛在麥卡倫先生的麵前放下湯碗,就被一柄從後方襲來的消防斧砍在了肩上。原本文森特在停機坪附近布置的槍手,處決每個試圖接近麥卡倫先生的旅客,但竟然還是有個家夥從槍手的視野盲區裡爬上了停機坪。他把受傷的侍者按在餐桌上,還想用消防斧砍下他的頭來,而楚子航的手還沒摸到長刀,麥卡倫先生卻已經抓起那人的脖子把他丟出了甲板。
片刻之後下麵傳來沉重的撞擊聲,那人應該是重重地砸在了冰麵上。對於這些珍貴的貨物,麥卡倫先生並不珍惜。
“希望沒有打攪你的胃口,”麥卡倫先生用眼神示意服務生們清理桌麵,“但血腥味好像就是今夜的主題。”
“你的意思是說世界本就是一張巨大的餐桌,進食是生物的本性,你不吃掉彆人,彆人就吃掉你?”楚子航凝視著桌上的血跡。
“不,隻有極少數人能在餐桌旁坐下,比如你,比如我。”麥卡倫先生說,“如你所說,這條船本來隻是一艘運輸船,把無關緊要的靈魂送去喂養某個大家夥,但隨著一位神祇登上了卡戎的渡船,他的靈魂沉重得差點弄翻這條船,他的光輝讓這趟旅程閃耀。我很想跟這位神祇談談世界的未來,如果他願意跟我站在一起,那麼光輝的未來會提早出現在我們麵前。”
“我的身體裡流著耶夢加得的血,對麼?”楚子航冷冷地說,“你對我那麼感興趣,因為你想要耶夢加得的基因!”
他隱隱地猜到了自己能夠突破極限、經曆三度爆血而不迷失自我的原因。當他把折刀刺進夏彌……或者耶夢加得的後心時,龍王的血沾染了他的身體。就像神話中那位沐浴了龍血而獲得不朽之軀的齊格弗裡德,他以極低的概率未被龍血侵蝕而死,反而突破了臨界血限。這些年他看似在不斷地衰弱,其實是一直在進化,他繼承了耶夢加得的高貴和力量,也繼承了威力磅礴的“風暴角”,當他在冰原上揮刀的時候,他同時啟動了君焰和風暴角,完美地重現了他和夏彌並肩作戰時的驚人破壞力。隨著進化的延續,他甚至有可能覺醒“濕婆業舞”那種毀天滅地的力量,這才給了他平等地跟麥卡倫先生對話的地位。冰海中的黑洞裡,那個孵化中的胚胎並不是為他的到來而歡呼雀躍,他真正渴望的是耶夢加得的基因,麥卡倫先生也一樣。
麥卡倫先生依然不置可否“看看這癲狂的世界吧,它早該重建了,在沒有君王的世界裡,逆臣們相互殺戮。我們曾彼此為敵,為了王座浴血戰爭,可當真正的王歸來的時候,我們都隻有匍匐在他的腳下,接受他的懲罰。他不會寬恕我們,因為我們的手上都沾過他的血。舊神們的時代必將結束,我們可以攜手成為新時代的神祇。”
他的眼神淡然而真誠,就像在跟朋友或者親人說話,楚子航甚至覺得他隨時都會伸出手來撫摸自己的頭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楚子航微微戰栗,他覺得自己可能犯了某個致命的錯誤,但他還沒想明白那個錯誤是什麼。
低沉的鯨歌忽然在耳邊想起,像是斬斷了楚子航的思緒,楚子航伸手按住了刀柄,雙刀帶著灼熱的火光出鞘,切向麥卡倫先生的喉嚨。麵對這樣強大的對手他根本不敢留手,風暴角和君焰的領域先後展開,巨大的風壓直接把侍者們吹飛,文森特強撐著扛過了第一波,但下一波風壓就帶上了熾烈的火焰,極北之地的成員們紛紛點亮了黃金瞳,奮儘全力跟風壓抗衡,細小的風刃把他們割得遍體鱗傷。他們的強度當然比不上那些怪蛇,能在兩種高階言靈的合力下存活,是因為楚子航的目標根本就不是他們,他眼裡隻有麥卡倫先生,他幾乎篤定那是一位尊貴的龍王。即使是沐浴過龍血的自己,跟他之間的差距依然是天與地,那麼三度爆血之後的他行不行?四度爆血呢?爆血的極限在哪裡,耶夢加得之血又能幫助他爬到什麼樣的高度?
兩個漆黑的人形跳上了停機坪,同時打開能暫時致盲的照明燈,他們手中和背後的衝鋒槍吼叫起來,大片的彈雨覆蓋了極北之地的成員們。楚子航登船的同時,薩沙帶領奧列夫和海狗爪子從泄水閥溜進了船裡,他們熟悉船上的每一條小道,順利地找到了存放勇士係統的地方,船員們也被扣押在那裡,可能是考慮到這些人的航海經驗還有用,他們被暫時地看管了起來,比那些普通旅客要幸運。
奧列夫帶領技術乾部們前往核動力艙試圖奪回控製權,其他船員們武裝起來趕去救援那些受困的旅客,薩沙則帶領海狗爪子穿上了新的勇士係統趕來支援楚子航。鯨歌是他們約好的信號,刹那間狂歡現場槍火縱橫,烈焰橫空照亮了楚子航和麥卡倫先生的眼睛。
麥卡倫先生抓住了楚子航的手腕,把那杯烈酒澆在刀刃上“這個世界的火已經被點燃,無論你還是我都不能將其熄滅。”
楚子航掙脫出來,左手拔出童子切,雙手旋舞出巨大的火環,仿佛炎魔降世。
麥卡倫先生輕盈地閃動在刀光之中,腳步滑動仿佛跳著一支華麗的舞蹈“你是我們中最懂事的那個孩子,我從來都對你抱有希望。你的流浪可以結束了,在我的身邊你不會再孤獨,你的力量會幫助我度過諸神的黃昏,作為報答我會跟你分享這個世界。”
他的目光真摯,語氣甚至說得上溫柔,楚子航甚至覺得他的手隨時會穿越刀光來拍拍自己的肩膀。
楚子航已經把爆血提升到了三度,照理說在龍王之心的鼓舞之下他根本不會有恐懼這種情緒,可麥卡倫先生說得越多,他越是不安。麥卡倫先生早就猜到他會來,早就猜到他會在冰原上完成那場關鍵的進化,也猜到了他會在這一刻拔出刀來,他從來沒有走出過麥卡倫先生為他劃定的軌道,就像現在,麥卡倫先生好像連他出刀的軌跡都預判了,連那個酒杯都沒有放下。
他意識到自己搞錯了什麼事,就像下棋那樣,如果你誤判了對手的棋路,必定滿盤皆輸!
他退後幾步,雙刀在頭頂敲出明亮的火雨。他生出了密集的鱗片,鱗片組成嚴絲合縫的古板,像是一件緊貼著肌肉的鎧甲;骨縫在哢哢的微聲中打開,膝蓋反曲,肌肉結構也隨之變化;烈火燒毀了防寒衣,凶獸般的黑影從火中衝出。四度爆血,這對他來說也是未知的領域,但眼下的局麵下隻有最強的暴力能逆轉局麵。巨大的火柱在他的身體周圍騰起,鋼鐵熔毀地麵塌陷,火柱們彙聚成為烈火的浪潮,向著麥卡倫先生奔騰而去。殺戮意誌被驅動到極致,楚子航甚至沒有時間去思考薩沙他們的死活。
龍卷風從天而降,卷起他周身的烈焰,他舉刀過頂,自然而然地用出了源稚生手中的心形刀流·四番八相。
他的心中空無一物,隻剩下磅礴的戰鬥意誌,刀上的火流吞吐,化作熾烈的霓虹。
“彆鬨了,我親愛的妹妹,我知道你在聽我說話。”麥卡倫先生終於丟掉了杯子,上前一步抓住燃燒著的刀刃,“你無需跟我戰鬥,你我的敵人都是宿命!”
時間在楚子航的眼中仿佛倒流,君焰熄滅,坍塌的地麵恢複了原狀,被他斬碎的餐桌再度橫在了他和麥卡倫先生中間,桌上仍舊擺著美酒佳肴。唯一的區彆是麥卡倫先生手中的杯子,杯子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用騰出來的那隻手抓住了楚子航剛剛拔出來的蜘蛛切,而童子切仍在刀鞘裡鳴叫。他似乎根本沒有起過身,那場豪烈的戰鬥隻存在於他的想象中。
“我怎麼相信你呢?我親愛的哥哥,在那漫長的過去,你我的手上都沾過對方的血。”楚子航低聲說。
楚子航並不想說這些,但他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甚至他的聲音都變了,清冽中帶著稚氣,像個女孩。
“我早就可以毀掉你的繭,可我耐心地等待你的蘇醒。即便現在我也占據絕對的優勢,如今的你隻是個孩子,不是那頭能顛覆塵世的巨蟒。”麥卡倫先生悠然地說,“我知道你來這裡是為了什麼,我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既然我們要走同樣的路,那為什麼不能是同伴呢?你是我又聰慧又有野心的妹妹,是父親最完美的造物之一,那位盲目的楚先生不配懂你,真正懂你的人是我,你的哥哥!”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秘密的?”楚子航微笑,“我還以為我藏得很好。”
“我去過北京的尼伯龍根,在那裡我沒有找到你的龍骨。因為你早就把龍骨植入了楚先生的身體,所以上一次現世的你才會那麼虛弱。”
“不愧是哥哥,你才是我們中間的智慧第一,但跟聰明的人當朋友總是格外的危險,我需要你的誠意。”
“我聰明的妹妹怎麼會相信誠意那種虛無的東西呢?我知道你要的證明是什麼,我會給你我的血,王者的盟約總是用血書寫,就像當年那樣。”
“真的可以麼哥哥?偉大如你,會跟彆人締結血盟麼?”楚子航的目光閃動,有種令人驚心動魄的美。
“你不是彆人,你是偉大的耶夢加得,是我的妹妹。”麥卡倫先生用手抹過長刀,把流血的手掌舉起在空中。
薩沙看得目瞪口呆,他和海狗爪子的來勢洶洶,但唯有在楚子航壓製住麥卡倫先生的情況下他們才有機會控製場麵。可楚子航並沒有按照計劃行事,隻是把蜘蛛切抽出,橫在自己跟麥卡倫先生之間,兩個人親密地對話之後,楚子航也用手抹過長刀,兩隻流血的手掌狠狠地印在一起,兩隻手都在那一刻生出了猙獰的利爪。
薩沙不知道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但他能感覺到其中濃鬱的結盟意味。他猜對了,這是龍類之間的結盟方式,分享彼此的鮮血和基因,背叛者會被這些基因反噬。
楚子航想要怒吼說不不不,可他說出的話卻是“親愛的哥哥,我們以此斷絕舊日的恩仇,共同開啟新的時代!”
他忽然明白自己所犯的錯誤了,他之所以能夠突破進化的極限,並非沐浴了耶夢加得的血。而這件事麥卡倫先生早就暗示過他,說他是那個被選中的人。
“沒錯,親愛的楚先生,你並非耶夢加得的基因攜帶者。”麥卡倫先生輕聲說,“你從很多年前就是耶夢加得的繭,她之所以一直陪伴著你,那是因為你是她重回這個世界的道具。你所經曆的一切都是她為你設下的圈套,那個圈套的名字叫做夏彌。能夠一次次從死亡中歸來的偉大生命怎麼會被感情迷惑呢?她守護的根本不是你,而是她自己!”
夢境中見過的那個女孩再度出現,這一次她站在楚子航的身後,打著那把滴雨的油傘,俯下身用麵頰跟楚子航相貼。
她不再是那個窈窕的水鄉女子,不再穿雲水般的素衣,她穿著朱紅流蘇之裙,戴著輝耀世間的金冠。以鼻尖為中心,那張嬌俏的小臉上像是開花那樣生長著細鱗。
楚子航的視野漸漸地暗了下去,他的意識也像是沉入深海,他想要掙紮,但是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他最後的意識是女孩輕笑著在自己耳邊說“傻瓜!這又有什麼不好呢?這樣你就是我們的夥伴了,這才你該選的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