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麵發出響亮的聲音,在yaal號的前方裂開成為細長的冰峽,直指紅色的孵化場。
天空中的極光奔騰如走馬,仿佛在指引他們的道路。宿命已經構成,他們拉著汽笛穿越神秘的大門,前往神的土地。
戰戰兢兢的服務生們扛來了八具棺材,麥卡倫先生取出特製的鑰匙開啟棺蓋,文森特本以為棺材裡的東西會活過來,但最終證明隻是些骸骨而已。有些骸骨身披精美的甲胄,雙手握劍置於胸前,手指上戴滿了鑲嵌五色寶石的戒指,有些骸骨則用泛著銀光的素白織物纏得密密麻麻,看不到真容,想來都是些君王級的人物。它們被浸泡在淡粉色的棺液裡,細細的白絲從骸骨上生長出來,黏在棺壁上。
麥卡倫先生嘴裡念叨著什麼,在每口棺材裡倒入一些威士忌,他用的語言文森特完全沒有聽過。
yaal號撞斷了一道冰梁,血色鏡子般的大海終於出現在前方,乘客們紛紛跪下,不敢再喧嘩,甲板上彌漫著莊嚴肅穆的氣氛。
“聖女殿下還沒有梳妝完畢麼?”麥卡倫先生看向文森特,“她該不是逃走了吧?”
從怎麼都無法聯絡赫爾薇爾和奧爾露恩開始,文森特已經猜到瑞吉蕾芙那邊出了問題,但不知道過程。他不敢把這個壞消息告訴麥卡倫先生,而是派人全船搜索瑞吉蕾芙。他還沒想好怎麼回複,麥卡倫先生又把目光移開了,似乎並不真的在意瑞吉蕾芙,隻是隨便問問。
yaal號緩緩地駛入了孵化場,它平靜無波,風吹來的時候帶起褶皺,像是一片靜謐的內陸湖。儘管海水中混有大量的赤潮藻,但海水異常的清澈,當yaal號的燈光照上去的時候,有強烈的反光,遠遠看去像是一塊巨大的鴿血紅寶石。
yaal號在孵化場的正中心停下,卻不敢下錨,沒有人敢驚醒海底的東西。
“以海為食,進食了幾千年,至今都沒有醒來麼?”耶夢加得沉聲問。
“進食了幾千年隻能說明他是個吃貨。”麥卡倫先生輕聲說。
麵對海底的東西,連他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說話的音量也不由自主地降低。
“你想活著捕獲,還是分享他的骨頭?”耶夢加得又問。
“死活並不重要,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離開這個孵化場。”
耶夢加得點了點頭,稍微退後幾步,麥卡倫先生以眼神示意,幾名服務生扛起一具棺材拋入大海。棺材撞擊海麵的時候分崩離析,麥卡倫先生和耶夢加得目送那具尊貴的骸骨沉入海底。水麵在片刻之後恢複了平靜,孵化場並未回應這份厚禮。文森特已經猜到了麥卡倫先生帶著一堆棺材登船的原因,這些骸骨裡仍然存有強大的龍類基因,對於海底的深洞來說,是珍貴的食物。
“級彆不夠?”耶夢加得微微皺眉,“你帶了什麼垃圾來這裡?”
“雖然隻是骸骨,但這些家夥在生前沒有人低於s級,剛才的那一具可能是亞瑟王。”麥卡倫先生神色凝重。
文森特聽得目瞪口呆,是那位傳說中的古不列顛聖王的屍骸麼?時至今日曆史學家們都無法確定他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曆史人物,而麥卡倫先生卻連他的骨骸都給挖出來了。那位聖王曾號稱“不列顛的紅龍”,竟然不是江湖諢號,而是他隱藏的真實身份。
“是不是存放得太久了,骸骨裡的基因失活了?”耶夢加得問。
“可能是他正好不需要亞瑟王的基因,也可能是他進食之後食欲下降。”麥卡倫先生勾了勾手指。
三具棺材被丟進了大海,其中一具屍骸的屍衣因為衝擊力裂開,暴露出來的屍骨長著五彩斑斕的鱗片,曼妙修長,似人也似蛇;另一具屍骸被鐵鏈牢牢地鎖住,全身上下的重要關節處被釘進了鐵釘,可以想見埋葬他的人是多麼恐懼他從亡者的世界歸來。可依然是泥牛入海,血紅色的大海隻是用一些細碎的氣泡回複了這次獻祭。
麥卡倫先生望著水麵上的泡泡沉吟了片刻,下令yaal號升起船錨,一具素色織物纏繞的屍骸被掛在了船錨上,船錨帶著它緩緩地沉向海底。文森特大約看懂了麥卡倫先生的操作,他要以錨鏈為釣絲以屍骸為餌,去釣深海裡的東西,他們身在海麵上,無法知道水底發生的事,但錨鏈上帶著攝像頭。
光纜把水底的畫麵傳輸到麥卡倫先生手中的ad上,他們也看到了楚子航之前所見的瑰麗景象,海圖上標識說這裡的水深超過千米,但船錨下降到三百多米的時候就看到了海山,那些海山呈現出曼妙的分形結構,有的像是小鹿的嫩角,有的像是足球場那麼大的蘑菇,有的卻像是莊嚴的城堡。海山上還有類似樹木的結構,成千上萬的細小觸手隨著水流緩緩搖擺,它們都是活的,偶爾噴出深綠色或者墨藍色的水流,像是雌雄株的花相互在授粉。
那才是星之瑪利亞所謂的山川和花樹,他們來這裡的時候乘坐的是高更親王號潛艇,曾經遨遊在這些海山之間。
屏幕忽然黑了下去,yaal號劇烈地搖晃起來,一股大力通過錨鏈,要把這艘巨艦拉向海底。但無論那東西是什麼,它遇上的是排水量超過三萬噸的yaal號,yaal號開啟了螺旋槳跟它對抗,錨鏈繃緊的時候發出了令人牙酸的聲音。片刻之後,水底的東西放棄了錨鏈,船錨上的攝像頭無法恢複了,他們不知道海底的情況,但毫無疑問餌料已經被吃掉了。
“在這個生態係統中,他可能是不用主動進食的,”耶夢加得低聲說,“在這裡無論誰進食,最後都是他進食。”
麥卡倫先生點了點頭“唯有當孵化場中富集的基因總量多到值得他蘇醒的時候,他才會蘇醒那麼片刻。”
剩下的棺材都被丟進了水中,這一次水麵上出現了明顯的擾動,隱約的波紋圍繞著yaal號遊動,偶爾有黑色的背脊浮出水麵,那是某種體型巨大的生物,體長不亞於那些怪蛇,體重更在怪蛇之上。不久之前孵化場剛剛被漩渦清空了一次,可這個東西逃過了清洗,它是比怪蛇更加高階的獵食者。是它連著幾次吞食了麥卡倫先生投下的餌料,如今它意識到那條船上會不斷地投下餌料,食欲已經壓過了警覺。
連那些被幻境席卷的乘客都變了臉色,那是大腦正在提醒幻境中的他們,危險已經臨近。這是人類的自我保護機製,在普通人身上也時有發生,有時候人們待在自以為絕對安全絕對愜意的環境裡,忽然間覺得陰風襲體,恐懼得微微哆嗦,就是這種保護機製在起作用。麥卡倫先生的“娑婆世界”仍然控製著他們,給他們製造各種各樣美好的幻覺,但有著尖銳脊骨的大型生物在你眼前吞吃屍骨這些事情再怎麼美化也還是令人悚然的。
“殺掉算了。”耶夢加得凝視著水中的波紋,雙刀在她的手中迅速翻轉。
可能宿主的性格也會部分地影響到龍王,她躍躍欲試的樣子活像當年的楚子航。
按照中國古代的說法,那東西已經是蛟、螭、虯的概念,極其接近於真正意義上的龍,以它為餌也許能喚醒海底的東西。
麥卡倫先生雙目緊閉微微皺眉,一手按著太陽穴,一手擺了擺,製止了耶夢加得冒險的舉動。這是他從登船以來第一次流露出勉強的表情,因為乘客們正在他的“娑婆世界”裡奮力地掙紮,臉上的表情時而呆滯時而恐懼時而又歡欣雀躍,但就是不願把自己獻祭給孵化場。花費巨資購買船票的大部分乘客都是被混血種世界驅逐的,或者明知道總有一天自己的血統會失控,他們縱然危險,但強大也毋庸置疑。
一個老人的鼻子裡噴出血來,他最終沒能扛住麥卡倫先生的壓迫,跌跌撞撞地走向船頭。他購買的是雙人票,陪他登船的還有他的夫人。在eva給楚子航的乘客列表中,他出自英國的斯諾頓家族,他沒有什麼血統安全性上的問題,而是期望跟妻子通過超進化獲得更長的生命。老而衰弱的血統最終使他成了最先放棄的人,但他以最後的毅力對著妻子擺手,似乎是不想讓她追上來。
老人墜入大海的那一刻,他的妻子終於從幻境中掙脫出來,雙膝跪地嚎啕大哭。
白色的影子從天而降,落在老婦人身邊,跟著一巴掌扇在老婦人的臉上“哭有什麼用?人總要為貪心付出代價。”
那是身穿防寒服提著斧槍的瑞吉蕾芙,她看起來虎虎生威,但被個有點可愛的雙肩包拖了後腿。
“你也不能抵抗那家夥的幻覺?”瑞吉蕾芙沒好氣地盯著楚子航,“你這麼弱,要你這種盟友有什麼用呢?”
耶夢加得冷冷地看著她,沒有回答,高貴如她似乎沒有必要回複一個傀儡聖女的質疑,不懲罰她的失禮已經是開恩了。
“你來這裡,是要跟我們一起完成這場偉大的祭典,還是放不下你的盟友楚先生呢?”麥卡倫先生微笑。
“都不是!”瑞吉蕾芙冷著臉,“是因為你的直升機上沒有飛行員!”
她早就製訂好了自己的逃亡計劃,其中最重要的工具就是麥卡倫先生的直升機,隻有它能逃出這個地獄。卡塞爾學院的庇護對她來說不是必須的,有的話更好,沒有的話憑她的聰明美貌還怕在外麵的世界混不下去麼?她沒有學過駕駛直升機,但這不是問題,在她想來麥卡倫先生一定會讓飛行員留在直升機上,隨時準備起飛,她隻需威脅說不起飛就擰掉他的頭,飛行員就會乖乖聽話。可是等到她摸上直升機的時候,才發現駕駛座上沒有人,發動機也沒有預熱,麥卡倫先生並沒想丟下這艘船獨自逃走。
她本該采取b計劃,偷一艘帶動力的救生艇逃走,憑著混血種的體質,也許能撐到救援船趕來。但這時她透過直升飛機的擋風玻璃,看見楚子航站在麥卡倫先生的身邊,另一側站著文森特。那個冷峻的中國人竟然也被麥卡倫先生的幻境俘獲了,變成了文森特那樣圍著主人轉圈的狗,她不由得感到遺憾。她從背包裡摸出裹在保溫袋裡的熱紅酒——這原本是她給自己準備的路上的小幸福——默默地喝了一半,忽然下定決心,提著斧槍跳出了機艙。
楚應該會駕駛直升機,楚在她看來無所不能,除了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