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們總會被身旁的人以這樣的話語勸阻
“這是傳統”
“這一切向來如此”
“你一己之力,一個人的智慧,竟自覺可以與過去數千年的偉人智慧結晶抗衡?”
“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兒”
貴族們是權利滔天的,在民眾看來。
但武士們自身卻往往不這麼看。
他們精心磨礪武藝,卻無用武之地;自小便被教育要成為忠臣,但這份忠心又是要獻給誰。
忠於家主、忠於領主、忠於皇家。
那麼當這些效忠對象出現衝突之時,又要以哪個作為優先。
若是能清楚區分自己的效忠對象的話人生也會變得簡單而明晰,可這也又是一件數千年傳統遺留下來的不可違逆之事。
即便是當今的皇帝本人都沒有改變的權限。
武士之道隻告訴你要忠誠,要磨練武藝。
但不告訴你忠誠是獻給誰,武藝是為何磨練。
因為數千年累積的文化實在過於繁複,這個國家就少有能輕易揭開麵紗把一切講通透的事物。一切都是模棱兩可,都是曖昧模糊的。
儘是曖昧模糊之事,那麼人生言行也儘可能地曖昧模糊。
可唯有死亡是自身可選的。
所以武士都向往轟轟烈烈與有名有姓的對手堂堂正正決鬥的死法。
但這一路旅行下來,青田家的人又可曾真的有過這樣向往的死亡。
青知鎮的青田家已不複存在,他們沒有了歸所。
由青田家主熏陶的這份獻給新京的忠誠心,新京不得而知。
藩地軍取勝連連,新京雖然有所動作,但因為繁複的官僚體係和早已缺失的尚武精神從目前所知的戰況來看仍舊是各方麵反應都慢了半拍。
未知的威脅充斥於這片大地上。
所有一切都超過了他們作為武士的想象力和能力。
而就連追求華麗戰死的資格都沒有,這一路上這些久經訓練的武士死法幾乎都是荒唐可笑的。
自我熏陶的精神世界一直在被動搖,直至今日產生了破碎。
那是理想世界,自幼被熏陶的,追求的事物與眼下所處的現實之間出現的不協和音。
但夢碎未必不是好事。
因為這本就不是一個好夢,這不過是過往的武士們在無力改變現狀的情況下用儘一切營造的一個屬於一個個個體的桃源鄉,一套“不管江山社稷如何、身後洪水滔天,我已儘我作為武士個人的榮譽,所以我毫無過錯”式的。
巧妙的逃避法。
但時機已至。
新京收回地方權限加強中央的做法給了藩地可乘之機,地方變得鬆散、官僚化、人浮於事。而平民對於官府也更加不信賴。
出發點或許是意圖避免亂世避免流血衝突,權力握在一人之手,便不會有反抗者。但新京卻從未解決那些根深蒂固的問題,隻是一味以強權號令武力壓製,便自以為一切得到完善解決。
若以賢者的眼光來評判,兩百多年前作出那個決策的那位皇帝,必定是個無能又理想化的大傻蛋。
因為他竟以為一個國家四千年累積的問題是可以單單用如此簡單粗暴的行為就解決的。
在他作出那個決定的一瞬間,新月洲的動蕩就已成定局。
能撐得了這麼長的時間也決計不是新月洲皇室與貴族們多麼有能,單純是這個國家的體量足夠大,傳統足夠深厚,許多事情的發生需要時間。
就像一艘大船的覆沒。
一頭巨龍的隕落。
死亡未必不是好事。
巨樹倒下後空出的陽光會給更多生命成長的空間。
巨鯨之死會滋養一片海域。
巨龍的隕落,其返還的生命力亦能讓一座荒島煥發生機。
“種子本就是在焚燒過的土壤中更好發芽的。”
苦難與滅亡並不意味著一切的結束。
廢墟之上永遠會開出新的花朵來。
他能做的也隻是,儘可能讓這花。
結出正確的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