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顯然還未全信,或是懶得查了,故意讓薛白把最重要的秘密說出來以示恭順坦誠。
他揮了揮手,讓薛白退下。
之後,他苦笑著向高力士道“將軍為太子安排,辛苦了。”
換作旁人,看著李隆基那雙灼灼的眼,此時便要嚇得招架不住。
高力士卻太了解他了。
聖人這些年來早失了探究政務的心思,常常喜歡這樣出言相詐,看透人心即可輕易掌控一切。
且他是真的慧眼如炬,臣下是否有所隱瞞,不必細查,十之八九都能被他一眼看出。
“老奴有罪,老奴確實故意讓薛白先向聖人闡明。因老奴知道,楊慎矜收買的隴右老兵或可能與太子有過往來,因他一向心軟,容易被人利用。然太子恭孝,必不敢有逆謀,老奴不願聖人為右相所欺。”
李隆基看了他的眼神,歎道“那你就是覺得朕對太子過於狠了。”
“老奴……是這般想的。”高力士說出了實實在在的心裡話,“請聖人重責。”
“沒怪你。”李隆基道,“幾十年了,你是何心思朕豈能不知?若不信你,當初就不會立他了。”
“陛下啊,太子長於十王宅,為國儲不到十年,從未與屬官來往,他能有多少根基?諸王之中又有誰能比他恭順?陛下如日中天,何懼……”
“莫廢話了。”李隆基的心情終於恢複了一些,笑著與高力士說話,語態一轉又冷了臉,道“召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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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亨目光看去,見薛白從勤政樓中走了出來。
他臉上立即浮起了誠懇真摯,還帶著些感激的笑容。
“薛白,過往的誤會,東宮會給你一個解釋。”
薛白敷衍而客氣地應了,四下看了一眼,向李靜忠問道“怎麼出去?”
“薛郎君請,老奴為薛郎君帶路。”
李靜忠立即彎腰俯身,一臉諂媚地引著薛白往花萼樓走。
至長廊無人處,薛白問道“裴冕還活著嗎?”
“薛郎君放心,今夜便讓他病死。”
“不必了。”薛白道“讓他來見我,我有事交代他做。”
李靜忠一愣,停下腳步,轉頭看向薛白,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嗯?我要給你解釋嗎?”
“不用。”李靜忠忙道“聽憑薛郎君安排。”
“想聽也沒關係。”薛白忽然大度地笑了笑,“李林甫要我死,但我已把人證物證交到你們動不了的人手中,我若死了,就在奈何橋邊等你們。”
“是,老奴明白了。”
李靜忠看著薛白走遠,重新直起身子來,喃喃道“還這般年輕,真的一點都不為將來考慮?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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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天亮隻剩下一個時辰。
禦宴還未再開。
李林甫坐在廡房中連著打了好幾個哈欠,心知聖人正在親自處置楊慎矜一桉,這般大桉,不知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盧鉉卻是沒讓他等太久,已回到了廡房。
“右相。”
“殺了?”
“這……沒有。”
盧鉉十分為難,猶豫再三,方才開口說起了詳情。
末了,他還分析了一句。
“下官本想等薛白麵聖之後再扣押他,但聽內侍們的意思……怕是往後我們很難罪殺他了。”
李林甫臉色一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盧鉉等了一會,未得到吩咐,不由問道“右相,罪殺雖不可,暗殺……”
“出去。”
李林甫揮了揮手,將這個廢物轟了出去。
該殺薛白還是得殺的,他卻不得不考慮今夜聖人單獨召見薛白問了什麼?倘若聖人已知他那薛鏽外室子薛平昭的身份,而自己下手殺人,隻怕要失了聖心。
但想來,薛鏽謀逆,且背著唐昌公主,與彆的女子生了外室子,殺了又豈值得聖人庇護?
念頭再一轉,薛鏽是否謀逆,聖人心裡一清二楚。
末了,李林甫招過侍衛,再請了駙馬楊洄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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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奴又喚你過去做甚?”
廡房中,李娘打了個哈欠,見推門進來的是楊洄,方才鬆了一口氣。
接著,她上前一拳頭捶在夫婿胸口,啐道“明知我害怕鬨鬼還走開。”
“不是鬼,是人。”楊洄道“哥奴說了,他沒殺掉。”
“為何?堂堂宰相,連個官奴都殺不了?”
“他已不是官奴,現在是薛仁貴曾孫、薛徽之侄,還與貴妃、高將軍交情不淺。”
“你瘋了?”李娘大惱,叱道“仇家之子跑到府中,掐了不死,你還不趕快除掉?留著嚇死我嗎?!”
“我瘋了?這些都是哥奴說的。”
“我不管!誰不知道三庶人桉是我們設計?你莫忘了薛鏽河東郡公的爵位也是給了我們兒子……”
“哥奴說必須查,查他這十年藏身何處?何人能教出這般心機深沉之人?”
李娘道“何意?”
“必有陰謀。”楊洄道“你看到他今夜所做所為了,小小年紀,背後若無人指使,做得到嗎?這幕後指使必是我們的仇家。若不找出,你能安心?”
“文官做事婆婆媽媽,索鬥雞虛有其名!”李娘罵了一句,問道“他要查到什麼時候?”
“他讓我們查。”
“什麼?”
“此事涉及當年母後之死……”
武惠妃死後,追贈了她皇後之位,諡為“貞順皇後”,因此楊洄夫婦倆私下都是以母後稱之。
此時李娘聽過,終於覺得李林甫所言稍有道理。
她皺了皺眉,卻是道“我方才聽聞楊慎矜出事了,你近來最好安生些。此事……我托阿兄來辦,整樁事都是為了扶他才起的,他也該出點力了。”
“他?”楊洄略有些不屑,“他能查嗎?”
“能,你忘了阿兄那個外室?替他打點產業的。”
“哦,她。”
楊洄想到那豐盈的女人,咽了咽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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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天已快要亮了。
花萼樓大殿上依舊燈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打著哈欠等著聖人處理好國事。
壽王李琩不敢去廡房歇息,始終端坐在座位上,感到疲憊透骨,恨不能倒頭就睡。
尤其是這個上元宴,歌舞也沒有,就這麼枯坐著苦等。
“發生了何事?”
周圍有官員的小聲議論傳到了耳中。
“聽聞是楊慎矜謀反了。”
“以聖人的威望,豈有人敢謀反?”
“楊慎矜素來狂傲,見容當代,都謀反了還想見容當代。”
“我隻怪他毀了這上元夜……”
李琩聽得這謀反二字,心中微有觸動,之後隻剩苦澀。
不經意間轉頭一瞥,他看到了楊玉環招了招手,不由心中狂跳,但再一看,她卻是招了薛白到欄杆邊,與許合子一起議論著詞賦。
之後,分明不懂音律的楊玉瑤也過去說笑,三個女子如花一般嬌麗。
“唉。”
李琩回過頭,不忍再看。
終於。
眼看勤政樓前有了動靜,那些躲到廡房歇息的皇親重臣紛紛回來,李林甫腳步都還有些虛浮。
“聖人至!”
李隆基再次回到了宴上,熬了一整夜,還處置了一樁謀逆大桉,這位年逾六旬的天子卻是精神矍鑠。
“哈哈哈,勞眾卿久等,開宴,且聽永新再歌一曲……”
殿上早已沒了之前的氣氛。
李琩強忍著哈欠,脾胃一陣難受,心想,往後自己怕是還會走在聖人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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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勉為其難的氛圍裡,薛白反而興致更高了些。
他難得有片刻,將腦子裡那些肮臟的權術拋諸腦後,靜下心來仔細聽許合子唱歌,感受一曲這大唐盛世。
今夜旁人隻是等,許合子卻正好與楊玉環將一首詞琢磨透了,此時先是回首望了一眼長安夜色,方才轉喉高歌。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薛白閉上眼,回想著這一夜,此時才開始回味大唐盛世的繁華。
待許合子唱到最後一句。
他睜開眼,看向燈火珊的長安城,心想,哪怕再多再多年過去,往後驀然回首,也不能找不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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