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鬥雞精彩,李隆基對輸贏不以為忤,反覺得安祿山一來,宴上的氣氛都比平時歡快。
“哈哈哈,胡兒來跳舞,朕親自為你打羯鼓!”
李隆基從小就擅長打鼓。
在隨父被幽禁的那段歲月,他就是與兄弟姐妹們靠著樂器消遣度日。為了學鼓,打斷的鼓槌擺滿了四個豎櫃,比樂聖李龜年還要勤奮。
他鼓技之高超,在夢境中都能用鼓聲譜曲;還可頭頂鮮花,打完一曲而鮮花不落。
“咚!”
鼓聲起。
安祿山開始跳舞了。
他恐怕有三百餘斤,往誇張了說是“腹垂過膝”,平時換衣服都要有小廝抵起他的肚子,但當聖人的鼓點聲一響,他竟是真的轉起來了……
“尻。”
王準才走回薛白身邊,轉頭一看安祿山的舞技,不由直了眼,低聲罵了一句。
一時間,殿中不知多少人在驚呼。
若非親眼所見,誰又能想到那肥肉竟能飛起來。
旋轉肚子完全就像一個陀螺。
此時此刻,李隆基的鼓點仿佛成了神仙的鞭子,抽動著這陀螺。
羯鼓催花已是奇跡,今夜的鼓點加上這舞蹈,卻是在奇跡之上猶給人一種點石成金之感。
安祿山可謂是李隆基在音律上的知己。
“咚咚咚咚……”
鼓點越來越急,安祿山舞得越來越快,叫好聲越來越響,氣氛越來越高。
李隆基的額頭上出了汗,眼神卻越來越興奮。
他已是完美的君王,他還多才多藝,普天之下所有人都該在這鼓點之中對他心生崇拜。
“咚咚咚咚……”
終於,安祿山摔在地上,如同一團肥肉砸下。
“暈了暈了,胡兒暈了。”
“哈哈哈哈。”
鼓聲歇,李隆基十分儘興,仰天大笑,聽著殿中眾人的齊聲讚頌。
他攤開雙臂,任內侍們解下羯鼓,替他擦汗,之後坐回禦案,道“胡兒,還暈著嗎?”
安祿山被攙扶起來,跌跌撞撞走到禦案前,卻是一不小心又摔倒在地,十分滑稽,逗得眾人不由大笑。
唯有薛白見此一幕,平靜地抿了一口桂花露,覺得口味有點酸。
掉凳嘛,不是多高明的喜劇技巧。
“哈哈,伱這胡兒。”李隆基卻是不小心將口中的酒都噴了出來,指著安祿山笑道“你這胡兒,拜了又拜,一天要拜幾回?”
安祿山滿地打滾,作嬰兒姿態,順勢道“拜幾回都不嫌多,胡兒拜見聖人。”
說話間,轉頭一看,見楊貴妃坐在聖人身邊正在掩嘴而笑,他再次磕了個頭,又道“胡兒拜見貴妃。”
“如何不拜太子?”
內侍當中不知是誰開口說了一句,宴上歡快的氣氛一滯。
自從開宴,李亨就一直垂手站在禦案邊,如同在侍酒,此時就站在安祿山麵前。
不少人心想,聖人身邊竟有內侍敢公然替太子出頭?
李林甫收回目光,低頭飲酒。
安祿山毫不猶豫,高聲應道“胡兒不知太子是何人,胡兒心裡隻有聖人與貴妃!”
他一句都沒有提王忠嗣,卻以行動表明了他與王忠嗣的區彆。
一個是聖人的義子,受聖人撫養之恩,得莫大信任,身掛四鎮帥印,卻是屢次忤逆聖人,每每與太子眉來眼去。甚至,幫忙太子收買回紇人為死士。
另一個隻是個卑賤的胡兒,得了聖人的恩惠,拚了命地想要報答。根本就不在乎太子繼位以後自己的前途,大不了就隨聖人一起升天。
有時,構陷旁人不需要多說,尤其是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一個對比,足以影響聖人的心意。
一瞬間,李亨臉色難堪。
身為一國儲君,被這般羞辱,若不重懲安祿山,損的是大唐的國威……
然而,李隆基已開懷朗笑。
“你這無禮胡兒!起來,還暈著不成?胡旋舞跳得不錯,朕該如何賞你?”
“聖人,胡兒真是轉暈了。”
安祿山不肯起來,猶在地上撒嬌,一抬頭瞥見楊貴妃,忽道“貴妃是神仙,胡兒自幼是孤兒,想認貴妃為娘。”
殿中俱靜。
眾人目光向禦案的方向看去,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因安祿山已四十四歲,生得又胖又醜;楊貴妃不過二十多歲,看起來比他女兒都小。
李亨還未從上一刻的驚訝中回過神來,低頭一看安祿山,又吃一驚。
他真的受夠這頭肥豬,以及縱容這頭肥豬的昏君了。
祖宗留下的社稷基業,被搞得烏煙瘴氣!
他轉頭看向張汀。
卻見張汀向他微微搖頭,示意他耐心等候。
“尻。”
王準手中酒杯差點掉落,低聲罵道“雜胡不要臉。”
薛白已站起身來。
他並不是因為吃驚。整個勤政務本樓,隻有他對此事最不感到意外。
遠遠的,他與楊玉瑤對視了一眼,搖了搖頭……
與此同時,李隆基已指著安祿山笑罵了一句。
“不知禮數,失大臣體統。”
安祿山惶恐,連忙俯下身,扭動著肥圓的後腚。
李隆基看似在罵人,卻並未生氣。
張九齡倒是很有大臣體統,還不是被流放了。李林甫身為一國宰執,字認不全,毫無氣度,又有何大臣體統?
明君不需要體麵的大臣,隻需要千依百順,千方百計逗他開心的奴仆。
於是,罵過安祿山,李隆基樂嗬嗬地轉過頭。
“貴妃以為如何啊?”
楊玉環原本還在發愣,被這君臣二人的反應逗得笑了出來,正要點頭答應。
忽然。
“豈有這般容易的?”
說話的女子聲音動聽,帶著莞爾的笑意,卻是楊玉瑤。
“安使君想當貴妃的義子,那便是要當我們兄妹幾人的外甥,豈有不問過我們的?”
安祿山眼看好事將成,沒想到橫生枝節,回過頭,卻是露出了一臉討好的笑容,喚道“三姨認下胡兒這個外甥可好。”
“可彆,我還盼著花容月貌地年輕下去。”楊玉瑤道“若有你這般一個外甥,豈不顯得我老了?”
眾人不由好笑,原來楊三姨是怕顯得老了才出麵。
安祿山眼珠一轉,嘿嘿笑道“沒關係,胡兒認貴妃作娘,也可與三姨結為姐弟,這在胡俗裡是以子繼弟,大大的吉利哩。”
“姐弟?”
楊玉瑤靈機一動,道“巧了,我正打算認個弟弟,且是個年輕俊俏的,方與我相襯,你這胡兒便罷了。”
安祿山以無辜的眼神看向李隆基,道“三姨認弟,貴妃認子,都不耽誤,正是中秋佳節的兩樁佳話嘛。”
“什麼佳話?貴妃認子,老了三姨。”楊玉瑤偏要阻攔。
說話間,她向薛白看去。
楊玉環順著她的目光一看,不由笑了笑,之後也是靈機一動,道“倒顯得與我認親是個彩頭一般,既然如此,你們比試一番如何?”
安祿山一愣,傻呼呼問道“和誰比試?”
楊玉環道“聖人說呢?有比試才有趣,臣妾的義子義弟豈是輕易能當的?”
她眼中又有了那種小女孩般的頑皮感,偏是美豔不可方物。
李隆基當即笑著點了點頭,朗聲道了一句。
“既然太真與三姨都這般說了,薛白,你還不上前來?”
寫這個禦宴的流程不好安排,今天寫得慢了,第二章沒那麼快,大家不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