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白。”
“在。”
“你造紙有功,想要何賞賜?”
薛白道“不如請聖人封我個官?我造軍器、造竹紙,倒可當個將作監右校。”
聽得這一句話,李林甫有些幽怨,暗道十郎分明對這豎子還不錯,這豎子還要在禦前捅十郎一刀。
李隆基道“你還年少,待明年科舉授官,再磨礪幾年,朕自會讓你兼任將作監,莫急。”
“遵旨。”
“朕賜你個宅邸。”李隆基道“此事高將軍安排,務必不可顯得朕小氣了。”
“老奴遵旨。”
李隆基端著酒杯飲了,朗笑道“你去問問朝中官員,哪個不知朕善待臣下,從不吝於賞賜。”
這位聖人確實是出了名的大方,討他歡心的臣子每有厚賞,楊家兄妹、安祿山、王鉷的豪宅皆為他賞賜的,窮極壯麗。
可謂是視金帛如糞土,用之如泥沙。
薛白還未應答,李隆基又道“隻說對右相,朕賜實封三百戶,凡禦府膳羞,遠方珍味,中人宣賜,朕有一份,便給右相一份……”
“陛下。”
李林甫嚇得拜倒在地,痛哭流涕,道“臣約束無方,罪該萬死!”
其實,他沒什麼罪責。
整件事說起來不嚴重,好比他說地上的小奶貓是吃人的老虎,想要一腳踢開,結果聖人發現是小奶貓叼來的寶貝他想要獨吞。
問題在於,他有可能因此失去聖人的信任。
果然,李隆基沒說要懲罰他,淡淡道“右相起來吧,犯案的是蕭炅與元捴,與你無關。朕還需你為朕打理國事。”
“臣辜負聖恩,臣慚愧。”
“起來,你堂堂宰相哭鼻子,讓薛白小子笑話,有損社稷顏麵。”
李林甫好不甘心,看了薛白一眼,卻知已不能在聖人麵前揭破此子的陰謀,隻好起身,應道“臣知罪,臣遵旨。”
“你也有錯。”李隆基笑著指了指薛白,問道“可知自己錯在何處?”
薛白道“我造出竹紙,長此以往,紙價愈低,寒門讀書愈便捷,隻怕得罪天下的門閥大族。因此被右相構陷,自有取禍之道。”
“聖人,臣並未構陷薛白,乃是……”李林甫艱難地承認道“乃是被蕭炅、元捴等人蒙蔽了。”
薛白道“右相有些輕信於人了,先被吉溫蒙蔽,又被元捴蒙蔽。”
“夠了。”
李隆基懶得再聽他們攻訐,接過三司會審的宗卷,禦筆勾了判決。
他沒耐心去分辨誰的心更臟,反正都臟。相比於真相,他更在乎的是朝野的平衡,在乎一切為自己掌控。
李林甫已失去他的信任,但暫時確實無人能代替他成為宰相。
楊銛、王鉷這些名字浮過腦海,李隆基很快否定了,楊銛才乾不足,王鉷資曆不足,都不是最好的宰相人選。
但該限製李林甫的權力了。
左相陳希烈太過軟弱,可任命一人在左相位置上牽製李林甫,亦算是一種敲打,楊銛適合。
“召楊銛來見朕。”
“遵旨。”
李林甫聞言,心中劇痛,此案他失去了一個女婿,一個京兆尹之位,竟還要再失去一個左相。
偏此時,聖人並未詢問他的意見,他還不能提出反對。
原本是對付東宮的良機,如何反而是右相一係損失慘痛?
李林甫瞥了薛白一眼,心道楊銛是個庸才,能有今日之勢,全憑薛白及其背後勢力支持,眼下相位搖搖欲墜,形勢危急,已顧不得許多了。
雖還有不情願,他猶開口道“聖人,臣有一事請求。臣家中十七女與薛白情投意合,奈何臣氣量狹窄,因一些私怨棒打鴛鴦,如今幡然悔悟,懇請聖人賜婚。”
高力士一聽,沒忍住微微笑了出來。
他就站在聖人身後,看到了聖人對案子的判決,因此心想,好一個哥奴,才損失了一個女婿,竟馬上想補回一個女婿。
折了元捴換一個薛白,此事若真成了,豈不是還讓哥奴賺了?
也唯有花言巧語看能否請聖人賜婚了,否則事到如今,薛白必不答應。
薛白行禮,開口道“聖人……”
李隆基徑直喝叱,道“你閉嘴。”
李林甫此前想著薛白是仇人之子,百般不願嫁女。此時眼見聖人喝住薛白,隱有賜婚之意,竟覺大喜。
兜兜轉轉,當初堅決毀掉的婚事,如今卻要努力爭取回來。
“臣知錯,確因私怨而誤了國事。”李林甫道“之所以請聖人賜婚,正是臣知錯能改,願與薛白言和,請聖人成全。”
然而,李隆基竟是擺了擺手,略作沉吟,道“薛白尚年輕,賜婚不急在一時。”
連高力士也感到了詫異,聖人連判決大案都不見絲毫猶豫,方才卻遲疑了一下,因何為難?
李隆基揮手,讓李林甫、薛白都退下,果然與高力士商量了起來。
“高將軍可知,朕為何拒絕哥奴請求?”
“可是右相縱容家人,惹聖人生氣了?”
“非也。”李隆基喃喃道“今日,月菟進宮來了,親口與朕說,她想要嫁給薛白。”
高力士目光一凝,聞言有些擔憂起來。
果然,李隆基道“哥奴犯了錯,急得當著朕的麵也要拉攏薛白。太子又是為何啊?也貪這竹紙的功勞不成?”
高力士低聲道“看來太子犯了錯,該是那些回紇人與他有關,身為儲君,暗中蓄養商隊,賺錢財花銷?”
“繼續說。”
“眼下都被揪出來了,太子還存著僥幸,真不坦蕩。”
“高將軍這些都是心裡話?”
“不是,都是順著聖人的心意說的。”高力士笑道“若要老奴說心裡話,總不能是因薛白捏著東宮的把柄吧?求陛下賜婚,太子必是想趁薛白落難出手拉攏他,結果消息太慢,薛白都已經禍害完右相了。”
李隆基微微一笑,揮手讓宮人把三司會審的判文送回大理寺。
大理寺。
元捴被拖了出來,一把扒下衣袍。
“啪!”
他腚上挨了重重一杖,劇痛。
“我冤枉啊!我都招了,說好從輕發落……”
“啪!”
笞杖不停,卻也有衙吏願意理他,笑道“本就開恩,從輕發落了啊,你犯如此大罪,隻杖一百而已。”
“啪!”
不一會兒,元捴已沒了生息。
“噗。”
屍體被拋在一邊,依舊如麻袋落地一般。
衙吏拍了拍手,心中也頗為感慨,覺得人真的得往高處走。
比如,同樣的罪名,八品青袍就被杖死,而京兆尹蕭炅因為是三品紫袍高官,就隻是被貶為北海員外郎參軍事而已,這就是區彆。
薛白離開宮城,注視著身披紫袍的李林甫在金吾衛的簇擁下離開,心知這位宰相為了滅火已經很是辛苦了。
竹紙案這一團火在把蕭炅、元捴等人燒焦之後確實滅了,但,也許彆處還有火苗呢?
是傾才力獻的一部情節蕩氣回腸,扣人心弦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