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謝陛下恩典。”
李隆基道“朕聽聞,愛卿為國取士,唯才是舉,認為該增加寒門舉子中榜名額,朕為何未看到奏折啊?
“陛下誤會了,老臣
“愛卿不如上一封奏折,提議另增十個進士名額,專點祖輩三代未曾為官之貧寒舉子。”
機會。
“陛下,不可啊,國家取士最重公平,如此一來,是給了彆有用心之人鑽營舞弊之“愛卿是不願上奏折啊?”
崔翹也不敢再坐,連忙起身,深深行了一禮,道“許是這些刁蠻舉子肆意鬨事,使朝中有些官員認為一味縱容、安撫他們便可,卻不知他們心懷怨懟,貪權愛富,一旦為官,下不能寬待百姓,上不能忠於君王,絕非良材。”
說到這裡,他激動了起來,開始羅列出早已準備好的各種說辭。
“臣不知薛白到底是賭徒之子,還是逆賊之子。但想必他自幼學到的都是一些無賴之術,甚至是謀逆之術。此子但凡一點不順意,便攪動民意對抗朝廷,天寶六載春闈鬨事、秋闈舞弊,今更是圍攻禮部,持刀挾持朝廷重臣,如此狼子野心,與造反無異,無怪乎酷似薛鏽。”
“聚集在薛白身邊者,個個都是對朝廷心懷怨懟之人,杜有鄰極善鑽營,先是投機東宮,牽扯謀逆大案;其子杜謄,更是屢犯大案之惡徒,薛白每借權勢包庇;還有高適,怨懟之詩寫了不是一首兩首,對朝廷心懷不滿已久,這些人煽動輿情,不重懲不足以儆效尤啊……”
崔翹是有證據的。
一張皺巴巴的詩作被拿了出來,遞在了聖人麵前。
李隆基目光看去,有些訝異。
他一開始以為是白藤紙,但仔細一看,材質不同,遂看向高力士,以目光相詢,竹紙工藝已經能做到這等柔韌程度了?
高力士點了點頭,很小聲地道“是竹紙,將作監接手之後,紙質提升很快,關鍵在於紙漿的浸泡,據說有的要泡半年,老奴是沒想到的。”
李隆基這才打開,看向了那首詩。
崔翹沒聽到高力士的低語,目光偷瞥去,見聖人皺了皺眉,不失時機地補了幾“高適在今科寫的詩也滿是怨懟,臣不敢給聖人過目…
李隆基聽了,果然不悅,道“愛卿受委屈了,退下吧。
“老臣告退。
出了宮城,崔翹稍舒了一口氣,心想,先讓聖人拿不到自己的錯處,再拿那些放肆妄為的士子來轉移聖人的怒氣,該是應付過去了。
他求的不多,一個東都留守的閒職罷了。
回到家中,過了兩日,崔翹正在書房,便聽家中老仆通傳道“七郎,大郎、二郎來了,杜公也到了。
“我到堂上相見。”
崔翹官位雖高,但在這種大家族中,時升時貶的官職並沒有那麼重要。權力大小,有時看的是對朝野的影響力。
他的兄長名叫崔禹錫,在睿宗年間便進士及第,在開元中期擔任中書舍人,審理章奏,草擬詔旨,執掌機要,權柄不是如今的禮部侍郎能比的。
如今崔禹錫年邁,已是白發蒼蒼,正坐在堂中與杜希望說話。
“七郎從小就糊塗,小舅莫要怪他。當時他也說過,要招薛白當孫女婿,這小郎君沒看上我們崔家,無可奈何。
崔家兄弟的母親正是出身京兆杜氏,是杜希望的堂姐,因此他們稱他一聲“小舅”。
杜希望笑道“此事老夫聽說了,是我族中侄兒沒能搭橋牽線,鬨出後麵這許多事來。”
崔翹聽著這對話,心知阿兄是在杜家麵前說薛白不知禮數,笑著上前行禮。
“小舅,阿兄。
“來了。”崔禹錫指了指崔翹,道“今日便當著小舅的麵,給這糊塗的兄弟一個教訓……這禮部尚書你也莫當了。
崔翹心想,終於來了。
他早已準備好去洛陽,行李都收拾好了。
卻聽崔禹錫道“貶為江陵長史吧。”
“什麼?江陵?”
崔翹訝然,驚愕道“阿兄老糊塗了不成,我如何還能去江陵……
杜希望也連忙道“大郎太心狠了,貶得太遠了啊。”
“他應得的,隻盼小舅能出麵幫忙平息事態。”崔禹錫道“畢竟難免有些人幸災樂禍,趁火打劫。
整件事與杜希望無關,這表態也不是給杜希望看的。而是崔家拿出了態度,請杜希望當個和事佬,與各方打個招呼,平息紛爭。
“那好吧,老夫就賣一張老臉,多走幾處。”
等杜希望走了,崔翹驚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
阿兄,如何回事?你豈可將我貶至江陵?!”
“此事我作得了主嗎?自去問哥奴罷了。”
崔翹訝道“他豈能貶我?”
“還能為何?你惹得聖人不喜了。”崔禹錫歎道,“我儘力保你,已問過哥奴了。你沒將差事辦好,卻在禦前將罪責推到幾個白身頭上,他們擔得住嗎?高適?苦於不能入仕的螻蟻一隻,聖人不貶你,貶他不成?
“聖人能以何罪名貶我?我什麼都沒做錯!”
崔禹錫搖頭,道“聖人拿不到你的罪名,哥奴拿不到嗎?你可知有幾多人揭發你為私怨阻薛白登科?
“你們這樣?!”
崔翹驚怒加交,瞬間反應過來了。
他被賣了。
聖人要治他的罪不需要證據,哥奴找了幾個世家商議了一下,隻好讓一步,貶一個人給聖人出出氣。
最先將他棄之如敝履的,恰恰是他身後這些親朋好友,姻親故舊。
這家說要狀元,那家說要進士,這家說要竹紙,那家說要刊書,張珀說聖人反悔給薛白狀元了,李林甫說還是得給一個狀元……他置身這漩渦裡,替這所有人牟得了他們想要的利益。
結果出了事,卻隻有他一個人擔。
“你們這般待我?!”
崔翹氣到顫抖,指著自己的兄長,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崔禹錫支著拐杖緩緩站起,道“給我馬上平靜下來,我已垂垂老矣,為的是自己嗎?為的是這崔家,包括你五個兒郎在內的崔家。”
一句話,崔翹卻隻能把滿腔的怒意強壓下去。
他連怒都沒有資格怒。
貶謫崔翹的奏章下來得很快,隻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傍晚就送到了崔宅。
雖然折了一位禮部尚書,於崔家卻無傷大雅。
崔翹有兄弟七人,兒子五人,隻他這一支就人才輩出,都是大唐最出色的,而他們還隻是清河崔氏南祖烏水房的一小支,南祖房則屬於定著六房之一。
他不過是世家人才九牛一毛的存在,貶了就貶了,沒什麼可惜的。天寶八載的科舉,也不會找不到適合的主考官。
少了他一個,於世家把持科場、官場的局麵並沒有任何改變。
最初的改變則是源於這日的另一個消息——崔翹罷黜狀元的奏折被駁回了,薛白依舊是天寶七載的狀元。
很多人都以為有這結果隻是因為崔翹猜錯了聖意,沒有想過此事意味著什麼,會帶來什麼樣的變局。
崔翹離開長安那一日,薛白正在送高適前往河東。
“其實,聖人對崔翹惱怒還有一個原因,得知高兄仕途不中便轉投了王將軍幕下,最直觀地感受到了人才外流。”
薛白最後又提醒了高適一次,道“可見聖人欣賞高兄的才華,若留在長安,也許能授官。”
高適搖了搖頭,附耳對薛白說了一句。
“我不想留下,聖人所問皆虛務,仿佛若授我一人之官職,即可解決了寒門入仕之積弊。而王將軍更需要我,故以實務相詢。”
薛白覺得高適很多時候是執拗的,偶爾卻能圓滑,像是學了數十年還沒完全學會世故,也許還要學幾年,也許永遠學不會。
“高兄說的這些,希望有朝一日能在你我手中解決。”
李隆基不願解決、解決不了的事,薛白願意慢慢去做…
是傾才力獻的一部情節蕩氣回腸,扣人心弦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