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初奏_滿唐華彩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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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初奏(2 / 2)

“陳監,狀元郎說,想給聖人上書,增加秘書省司職,重振蘭台聲望!”

“不急。

陳希烈還未反應過來,一封紙稿已遞到了他的手裡。

薛白站到他麵前,道“我有幾個想法,陳監請看如何。一則,秘書省可在《群書四部錄》的基礎上,編纂一部集大成的類書,凡經史子集百家之書,天文、地理、醫

學、技藝之言,皆纂於一書;二則,秘書省的書籍副本與其供諸司及官人借閱,不如開放於國子監生徒及諸州舉子,乃至天下好學之士,方物儘其用;三則,我曾向聖人獻上‘活字印刷術’,旁處或許無用,秘書省卻可有一套刊印模版,除刊印古籍之外,更可刊印聖人詔諭於下人,弘我大唐文章之盛……”

陳希烈雖還不怎麼聽得明白,卻已敏銳地察覺到這三件事每一件都不可以。

他涵養還是有的,心中雖否定,臉上猶泛著和藹的笑意,道“待老夫仔細看過,過幾日再談,先會食。”

薛白深諳這些門道,不肯給他推諉的機會,道“我們已談論了一會,皆認為可行,不如請陳監上書聖人如何?”

“不可啊。”陳希烈隻好道“三者皆非小事,先說這編書,二十餘宿儒檢校多年,尚且連書目都沒能編好,編修一本大成的類書又得要有多少人?花費多少年光景?不可不可。

薛白也不知是天真還是無知,應道“既是大唐盛世,豈有做不成的?若是學者不足,可廣征天下學者。我們方才皆認為,國子監祭酒、集賢殿大學士韋公可擔主持此事之重任。”

陳希烈搖頭不已,根本就不聽這些,繼續道“至於開放秘書省供普通學子取閱書籍更不可能,到時損壞了秘府藏書又如何?不可取,斷不可取。”

“隻拿出副本即可,同時多招募吏員管理,左相欲重振蘭台聲望,豈不該有更多學者、官吏嗎?既然這些東瀛學子可抄錄圖書,反而大唐學子不能借閱不成?否則,若百千年之後,此間書籍腐朽而無人問津,還需到東瀛去找他們抄錄的書籍不成?”

“胡言了,胡言了,招募學者、官吏?何來如此多錢財供你揮霍?”

薛白道“文章傳世,紙是死的,人是活的,先人未有紙筆之前,口口相傳,使傳承不丟。今我等有筆墨紙硯,有印刷術,有這盛世底蘊,為何將八萬卷圖書束之高閣?

為何使飽學之士無一展所長之地?奈何揮霍錢財如泥沙也不肯拿出小小一部分來繼往聖之絕學?

蔣將明、蕭穎士等人本在沉思,此時終於有所動容,緩步而出,站在了薛白身旁,雖未語,卻已表明了支持此事的態度。

陳希烈雖不了解那“活字印刷術”是何物,卻知一定也是紙上談兵、華而不實之物連連搖頭,也不再各個反駁,開始敲打起薛白來。

“少年人做事難免好高騖遠,你初入仕途,萬不可沾染這誇誇其談之風,該腳踏實地好好校書才是。”

薛白剛入仕,有的是閒工夫,遂打算春風化雨地感化這陳希烈,道“我不才,以為這三樁事,皆可以文辭修飾大唐盛世,彰聖人千古之功業,左相還是上書聖人,一切聽憑聖裁為妥。

“是呀!陳監。”

一個矮個老者竄上前,又是晁衡。

晁衡說話時上下點頭,手舞足蹈,語氣抑揚頓挫道“若是聖人能答應,一場盛事啊這是!我等有幸參與到如此盛事當中,不枉此生!

“不可理喻。”陳希烈哼了一聲,擺手道“此事斷不可能,莫再多提了,會食。”

眾人當即失望,紛紛哀歎。

薛白隻是笑笑,老老實實地會食。

陳希烈見這豎子胸有成竹的模樣,反而覺得不安,會食之後再次將其私下招到廡房中叮囑。

“莫要再惹禍上身了,可知你大鬨禮部一事餘波尚且未了,如何還敢攪動事非?

“左相何必如臨大敵?不過是上書提些事關清水衙門的小建議。”

陳希烈因這輕描淡寫的態度被噎了一下,氣得差點甩了袖子,隻覺涵養漸漸不夠用了。

再瞥了薛白兩眼,他愈覺焦慮,不得不提醒道“今時不同往日,你若敢繞過本相,直接向聖人上書,可就犯官場大忌了。”

薛白平靜地點了點頭,正要答話。

陳希烈又道“你若讓國舅上書,他便是越權。”

堂堂左相之尊,卻是連敲打警告都顯得綿軟無力。

“國舅插手秘書省之庶務是越權,然而國舅若領銜秘書省,再提此事,便不是越權一句話入耳,陳希烈眼皮一跳,縱使再有涵養也終於失態了,狠狠地威脅了一“你等當右相還能容忍此事不成?!”

薛白見他急了,不再逼迫,放緩了語速,道“其實聖人若能批允,三者皆左相之政績,到時蘭台聲望大振,天下學子視左相為恩師,更兼引導市井輿情,為天子之喉舌。這般功勞,左相若不肯要,如何攔得住旁人伸手來拿?”

“休得花言巧語。”陳希烈正色叱道“老夫不是這等貪戀權柄之人。

他背過身去,看著窗外的青天白雲,老目中卻泛起沉思之色。

薛白語氣誠懇,分析道“此三者放在過往確是難實現,但隨著廉價易得的竹紙出現,早晚會對書籍、學術產生影響,變化是必然的。左相是選擇靜觀其變,等待旁人搶先一步,還是主動迎合聖意,展現身為臣子的忠心,身為宰執對天下士民的擔當?

“你莫再勸了。

陳希烈一不小心,揪下了兩根胡子來。

之前他不停給薛白灌各種道理時都是雲淡風輕,在這一刻反而亂了心境。

仔細一想,依聖人好大喜功的性情,若上書,必能讓聖人滿意。問題在於,右相與世人如何看待此事?

依薛白最後說的道理,右相那邊其實是可以透個底的。

“不可急躁,待本相再考慮考慮,謀定而後動。

“我雖不急。”薛白道“但左相也知,如楊釗、元載等人,都是官場上的鬣狗,見到肉就會撲了上去咬。”

陳希烈是何感想不提,決定權不在他手中,終究是不能夠答應下來,隻好正色道“都說了,讓你莫輕舉妄動,本相自有主張。”

陳希烈清晨出門時還是鎮定灑脫,是日回到宅中卻是滿懷心事,揪須沉思不已。

“阿翁怎不高興?可是弼馬溫沒降住,要大鬨天宮了?

“這哪是弼馬溫啊。”陳希烈喃喃道“反是要逼著老夫去西天取經了。”

既這般說,他心裡已有些隱隱傾向於向聖人上書,將這聖眷先搶下來。

一夜無眠。

陳希烈素來注重養生,已多年未曾如此輾轉反側。

想了一整夜,他終是不敢瞞著李林甫獨自吞下這功勞,次日一早起來便匆匆要趕往右相府。同時因不放心薛白,還派了個隨從到秘書省盯著。

果然,李林甫一看薛白的奏稿,當即臉色一沉。

“一天都不肯安生!

“是,他本該是下個月再到秘書省,官服都沒製就鬨出了此事。”陳希烈撫額不已。

李林甫目露不悅之色,輕輕彈了手中的文稿,話鋒一轉卻是喃喃道“順承聖意啊,你我既不能反對,倒不如順水推舟。”

陳希烈小心提醒道“隻恐有人不滿。”

“當不至於,你真以為這豎子是愣頭青?他分寸把握得極好,每次都見好就收。”李林甫緩緩道“這些舉措雖終將惠及貧寒學子,首先受惠的卻是世家旁支子弟。”

“如此我就上表了?”

陳希烈目光看去,隻見李林甫還在沉思。

雖說可以順水推舟,李林甫卻得首先考慮好如何使整件事由自己掌控,而不是把持在楊黨手中。

恰此時,蒼璧匆匆而來,稟道“阿郎,左相身邊人趕來求見。

“何事

“說是,薛白昨日下衙之後,去見了一人……

“誰?!”

“高宗皇帝之孫、許王之子,衛尉卿、秘書監,李瓘李公。”

“秘書監?!

陳希烈倏地站起。

他才想起自己隻是秘書少監、秘書省圖書使。至於秘書監是由宗室勳貴虛領,可不論如何,李瓘才是秘書監。

“你們如何知道的?”

“因李監今日到了秘書省視事,故而得知。”

聽得此事,李林甫臉色一沉,顯得更不高興了。

陳希烈則慌了神,局促不安道“右相,那豎子太狡猾了!可……我等總不宜讓李瓘上書,搶了這功勞啊!

已沒有時間給李林甫考慮如何操控此事了。

他遂冷著臉一揮手,將陳希烈這個無能的廢物揮退,並在心中暗罵了一句。

“廢物,一個堪用的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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