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地主之誼_滿唐華彩_思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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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地主之誼(1 / 2)

滿唐華彩!

陸渾山莊。

宋勉走進了閱岩亭,隻見宋之悌對麵正坐著一個中年男子,氣格峻拔,鼻梁高挺,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自信從容之氣。

“高尚。”

下意識念出這名字,宋勉自己都感到有些忌憚,道“果然是你,勸你莫再給宋家添麻煩。”

其實,他已經從宋之悌改變態度時說話的語氣猜到可能是高尚來了,但他沒有與薛白說,畢竟在有可能成為陸渾山莊的主人之前,他首先是陸渾山莊的子弟。

“我隻說幾件事。”高尚道,“八郎不是我義兄殺的。”

“說得仿佛你瞧見了一般。”

“我義兄身邊護衛,皆府君所派之範陽老卒。老卒殺八郎不需砍第二刀,更遑提第三刀,既無閒心斬八郎命根,更不可能讓八郎還有力氣寫下凶手姓氏。”

高尚侃侃而談,除了說話的內容,那自信且真誠的態度也添加了許多的說服力。

“我斷言八郎乃薛白使人所殺,那以血寫就的‘高’字便是證據,偃師縣不會再有旁人嫁禍。

“你全憑猜測。”宋勉道。

高尚沒有回答,宋家真的需要一份證據,來證明誰殺了宋勵嗎?不需要。

宋勉指高崇為凶手,因為這符合宋家當時的利益;他指薛白是凶手,自然帶來更大的利益。換言之,查出殺宋勵的凶手,代表的是宋家態度的轉變。

高尚於是反問了一個問題,道“薛白既然能除掉我義兄與郭萬金,待利用完宋家,豈不敢除掉宋家?”

“他怎麼會?!”

“貴妃義弟,新科狀元,赴偃師上任,做事大刀闊斧,其誌不在小矣,你以為他憑什麼放過你?”

宋勉答不出來。

因為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原因可以總結為他這個層麵的人根本就想不到這一層。

高尚盯著他,直到把宋勉身上的不安感儘收眼底,問道“對了,薛白可有用私利來哄騙你?還是你們義氣太深了?”

“沒有!”

宋勉連忙大喊一聲。

下一刻,他一名叔父已經站了出來,徑直掄了他一個耳光。

“啪!”

巴掌聲清脆,讓整個宋家都清醒過來。

“我沒有。”宋勉臉頰發燙,不敢去捂,以最誠懇的態度道“我確是犯了傻,但絕沒有私心。”

安靜了好一會兒之後,宋之悌才開口,道“你太急躁了,坐下。”

“是。”

宋勉羞愧地坐下,等著,雖然不知他們這是在等什麼。

直到有下人通稟道“阿郎,崔公、鄭公來了。”

崔唆、鄭辯到了之後,一個個世紳也相繼抵達,最少的也有兩百頃以上的田畝。

“見過宋公。高郎君也在,今日這般相談安全嗎?薛縣尉可是個莽撞人啊。”

“無妨,他該已猜到我來了。”

說話間,又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一邊說話一邊還在喘氣,道“老朽氣力不濟,走山路慢,來晚了,諸位見諒。”

“這是郭太公來了吧?”

世紳們議論起來,道“郭渙既已投靠薛白,如何還邀他來?”

高尚道“無妨,並非要談見不得人之事,都是光明磊落之人。”

說過之後,他很有風度地去扶了郭太公進來。

眾人落座,當先開口的是高尚,道“我這一趟先到洛陽見了令狐少尹,他談及偃師縣,用了三個字不安穩…”

若說高尚、薛白都是有本事的人,眾人對高尚顯然是更熟悉且信任的。而提到高尚,不得不提另一個人——曾經的河南尹、水陸轉運使李齊物。

宋之悌聽著,再次閉上了眼,一邊聽,一邊想著舊事。

開元二十四年,李齊物擔任懷州刺史,舉薦了高尚。旁人隻關注到了這份賞識,卻甚少意識到,是因為高尚出謀劃策,屢建功勞,才得到了賞識。

比如,天寶元年,李齊物在三門峽開漕運,棄石入河,激得水流湍怒,舟不能入。但高尚收買了吳懷實,與聖人說李齊物興修水利,惠濟於民,聖人龍顏大悅,賜貂裘一領、絹三百匹,特加銀青光祿大夫,兼鴻臚卿,賜玉尺一把,詔稱因他能乾,故有此賜。

這般一路高升,天寶三載,李齊物升至河南尹,那時便常到陸渾山莊來,高尚也相陪著來過幾次,因此宋之悌與他們相識。

當時高尚沒有結識安祿山,卻已展露出不同尋常的誌氣。其人還極為敏銳,從陸渾山莊的一些異樣,發現了宋家私鑄銅幣之事,但卻沒有揭發,反而替宋家隱瞞了下來,後來還舉薦義兄高崇來幫宋家遮掩。

再過了兩三年,李齊物被貶,高尚投奔了安祿山,卻還沒有忘記當年熟悉的這些人。

這次的事,高尚把道理一點明,宋之悌就明白了……是宋勉這個蠢材被薛白利用了,而他也老糊塗了,差點就被欺瞞過去。

“假道伐虢,諸公皆聽過這典故,可事情未發生之前,誰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成了虞公。昨日,薛白奪了郭家田地;今日,他清算田畝戶籍,逼你們交租稅;明日,他便要奪走你們所有的田地!”

高尚說著,激昂地揮動了拳頭,以此來刺激眾人的情緒。

但他心裡卻是很平靜。要做成事情,必須讓旁人興奮,但他卻必須保持冷靜。

另一方麵,他其實很理解薛白的想法。

曾幾何時他也是這麼想的……他幼時在河北生活,河北的稅賦可比河南府要重得多。且除了土地兼並,他的家鄉還有更多、更大的問題。

戰火一起,朝廷便強製征兵;大量的胡人部落內遷,稍有管治不當就到處搶擄;他最最恨的,是一種若有若無的偏見,連河北世族到了關中以後都瞧不起他們這些河北的平民。

但那時,他也以為一切還可以治理,有一度他也想要在規矩之內以溫和的手段來改變不公,他跟著李適之試過了。

不行的,治理不了。

故而,今日高尚要除掉薛白替義兄報仇,也就是相當於扼殺掉一個曾經的自己,很簡單,簡單至極。

他沒有想什麼新的主意,他隻是把這些世紳平時控製地方的做法說了一遍。

“薛白機關算儘,沒用的。諸公隻需要反應過來,且齊心協力,便能讓他無計可施。偃師縣的大半田地是你們的,糧食是你們的,錢貨是你們的,連縣署裡的吏員也都是出自你們的支係,他憑什麼與你們鬥?”

“郭太公,你的田地、宅院都可以還給你,隻有一點,勸說郭渙背叛薛白。郭渙太了解縣務了,好在他的一切都是郭家給的。”

“花錢,送女人,不惜代價收買他身邊所有人,幕僚、吏員、差役、仆人,哪怕是門房、奴婢。不願收東西的,栽贓、誣告,讓他們麻煩纏身。

“薛白現在住的宅院是誰的?收回宅院,將他趕出去。彆以為這是小事,這能摧毀他的威望,打擊他的信心,還能讓我們更好地監視他。”

“我們該讓這偃師縣沒有任何他的容身之地,為他做事的人走在路上,你們都應該把路堵住,因為偃師縣連沿街的商鋪都是你們的。”

“不必舍不得花錢,把倉庫裡的糧食拿出來,分發給城中百姓,毀掉他的聲譽。這些人是最愚蠢且最見利忘義的,讓他意識到連百姓都不站在他這一邊,是對他心理最大的打擊。

“我們做的都是合規矩的,該讓他像深入泥潭一樣不能自拔…

高尚有一瞬間的恍神,回想起過去輔佐李齊物時的經曆。他深刻明白一個官員到了地方,是絕對不可能抵抗當地世紳之力的。

聚議之後,高崇的首級與屍身也被挖出來了。

當時刁庚是把首級和屍體一起運來的,屍身就埋在亂葬崗,首級則是給了宋家祭奠宋勵。至於如今還找不找得到,總歸是由著宋家怎麼說,高尚已不可能認出來。

宋之悌把為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拿了出來,給高崇披了華衣,重新下葬在邙嶺。

高崇死時,極儘潦草。死後數月,第二次的葬禮卻又極儘奢華,躺的是王公重臣的棺槨。

“義兄!”

“魂兮歸來!”

高尚拜倒在墳前,淚如雨下。

“我自幼失怙,煢煢孑立,是義兄收留我,以高氏宗門,引我置下,入籍為兄弟,我之身份、姓名,皆義兄所賜……鳴呼哀哉!”

“深恩未報,深恩未報!殺我義兄者,不共戴天,此仇不報,誓不為三根香線插在墳塋前還未燃儘,管事來稟報稱有人來找高尚。”

“找我?”

高尚十分詫異,心中有個直覺,能這麼快找來,該是薛白的人。但來的卻是個年輕矯健的漢子,自稱是二郎山樊牢手下。”

“樊牢”

高尚不由詫異,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眼,問道“你姓甚名誰?哪的那年輕漢子像是微微錯愕,沒想到高尚會問他這樣一個小人物,答道“小人胡來水,是陝州、平陸縣人。”

高尚問道“平陸縣?知道為何叫平陸縣嗎?”

胡來水應道“知道,以前叫大陽縣。後來,太守修漕運,燒列山石,挖出了一把上古鐵戟,上麵刻著‘平陸’兩個字,是大祥瑞,就改了縣名。”

高尚聞言微微一笑,因當年就是他給李齊物出的主意,獻上了祥瑞。

“你是陝州人,為何跟著樊牢。”

“那年開鑿三門峽,水漲得厲害,我阿爺在岸邊拉船,被黃河水卷走了。我剛十六歲,跟人跑商,在二郎山跟了帥頭。”

“你今年幾歲”

“二十四。”

高尚這才點點頭,知道修漕運是在天寶元年。如此說來,胡來水的遭遇還與他有關,但他已習慣了,李齊物當時是河南府的重臣,隨便一個決定就能影響了許多人的一生……就像螻蟻。

“樊牢如何知道我來偃師了?”

胡來水應道“前段時間,出了一些事,帥頭自認對不住高郎君,特讓小人在偃師縣等著。他說,郎君一定會來為義兄報仇。”

高尚臉色冷淡下來,道“他既然知道,還不把刁庚交出來?!”

他當然知道刁庚,因他才到偃師就得知了刁庚是怎樣拿著高崇的首級到縣衙請賞、招搖過市。

“請高郎君聽小人解釋,高縣丞並不是刁庚殺的…”

“還想騙我?!”高尚故意施壓,身後的侍從立即便拔出刀來。

胡來水駭然,說話時聲音都在抖,道“是,是是…帥頭……親手斬的高縣丞。”

“是嗎?”

“高縣丞成了逃犯之後,便投奔帥頭。後來,薛白想要買鐵礦,高縣丞便讓帥頭帶著他到伊洛河邊,沒想到還是被薛白找到了,威逼帥頭把人交出來。”

“然後呢?”

“帥頭不願背叛高縣丞,可薛白不停逼壓,高縣丞先動了手…”

“夠了!”

高尚知道以高崇的性格確實不會坐以待斃,他這義兄有些太過狂傲受過。

“到底是誰殺了我義兄?”

“是,是帥頭。”

“還想騙我?”

高尚看得出胡來水在說謊,他也了解樊牢的性子,有擔當,願意代人但這次,樊牢也當不起。事情已經鬨開了,當著所有人的麵,他必須恩怨分明,給對他恩重如山的義兄報仇。

“回去告訴樊牢,把刁氏兄弟的腦袋交給我,否則我踏平二郎山。

胡來水感到殺氣逼來,連忙應下,落荒而去。

高尚與宋之悌低語了兩聲,宋之悌遂安排人綴著,胡來水沒到偃師縣城,而是一路到了碼頭,找了小船渡河,往南麵去了。

入夜。

薛白正在翻看公文,聽得敲門聲響。

“郎君,回來了。”

施仲說著,引進了一個黑衣短褐打扮的年輕人,正是胡來水。

“沒被人盯著吧?”

郎君放心,我是繞了一大圈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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