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宿將,劉延慶的感覺真是遭透了。
——劉延慶幾乎百分百確定,隻要他出戰,肯定會吃一場大敗仗。
依照劉延慶的想法,是打死不出戰,甚至劉延慶都想撤兵。
可劉延慶這時候再撤兵,那就不是撤退了,而是敗退了,哪怕他前前後後連民夫加一塊一共也不過才死傷了不到三千人馬。
而敗退意味著什麼?
那就意味著才五十多歲的劉延慶的軍旅生涯和政治生涯的結束,意味著保安軍劉氏也要跟麟州楊氏、豐州王氏、綏州高氏等西軍曾經顯赫一時的將門世家一樣走向沒落逐漸成為曆史。
關鍵劉延慶接受不了自己從西軍的權力中心離開。
劉延慶覺得自己敗不起。
因此劉延慶撤不了兵。
打必輸無疑,還不能撤兵,而耗下去還每天都要承受不小的傷亡。
而且,如今宋軍將士的士氣已經低到了穀底,隨時都有大潰敗的可能。
怎麼會這樣?
早知如此,我劉延慶定然不會南下尋求甚麼決戰,將自己陷入這般絕地!
話說,我當時為何會率兵南下決戰?
劉延慶想了很久,才想起來原因。
之前劉延慶也跟不少宋軍將士一樣覺得,蟻賊而已,縱然其水軍強大,縱然其據堅城而守難以攻打,可野戰,彆說我有三萬多精銳的騎兵所向披靡,就是沒有,也定然能輕鬆擊敗一群才剛剛放下鋤頭的農夫,有何畏懼?
誰想,李存那賊廝這般厲害,防禦不見半點漏洞,攻擊手段又花樣百出,處處占我先機,將他那龐大的兵力運用到了極致,不懂兵法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厲害。
劉延慶甚至不無驕傲的想,也就是我劉延慶性子沉穩,換一個稍稍激進一點的統帥,此時怕不是已經吃了敗仗。
可……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就在劉延慶站在箭塔上望著遠處獵獵作響的虎賁軍大旗思索著到底該怎麼破敵之際,遠處突然來了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人。
這群披麻戴孝的人,各個臉上寫滿了悲傷和憤怒,就仿佛他們走出的每一步都帶著一個震人心魄的“恨”字。
為首的那人,一身孝服,三十來歲,濃眉大眼,膀闊腰圓,給人的感覺就兩個字——威武。
此人正是鎮戎曲家年輕一代最優秀的將領曲端,他機敏知書,善於寫作文章,富有兵機韜略,曆任秦鳳路隊將,涇原路通安寨兵馬監押,如今還不到三十歲就已經成為涇原路第三將。
西軍中有一個說法,東姚西曲,說得就是姚平仲和曲端這兩個西軍當中最優的秀青年將領。
而曲端身後的棺材裡裝著的是鎮戎曲家當代的族長,和王育一塊將後軍的大將曲奇。
也不知是天意,還是曲奇太倒黴了。
就在昨日,曲奇從後營來到前營,想要找劉延慶談談糧草已經不足了的事。
誰想,曲奇剛進入前營,就飛來一塊炮石,正中曲奇的腦袋。
正應了那句話,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曲奇的死,給劉延慶部宋軍帶來了一場巨大的精神衝擊,使得劉延慶部宋軍將士緊繃的精神再也繃不住了。
可一心在找破敵之策的劉延慶,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所以才有今天曲端他們抬棺來見劉延慶的一幕。
曲端一行人來到劉延慶所在的箭塔下,齊刷刷的單膝跪地,曲端大聲請戰道:“故兵聞拙速,未睹巧之久也,都統若堅持不戰待死,請降下軍令,叫鎮戎曲家好男兒為我大宋一戰,滅此賊寇!”
曲端這話,已經不是不客氣了,而是赤果果的在罵劉延慶了。
劉延慶一聽,青筋直蹦,就想發作。
可讓劉延慶萬萬沒想到的是,不等他發怒,在場的並不是曲家部曲的將士竟也紛紛單膝跪地抱拳:“請都統令我等出戰!”
見到這一幕,劉延慶暗道:“壞事矣!”
劉延慶知道,他再也壓不住手下驕兵悍將想戰的心了。
劉延慶當然知道,這些驕兵悍將為什麼想戰。
試想一下,一連半個多月每天都要飽受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飛來的炮石要了自己的小命的巨大心理壓力,有多少人能不在快要崩潰的邊緣想:“死在戰場上也好過現今這般不知自己甚麼時候就被炮石砸死!”
關鍵,你劉延慶就隻會叫我們冒著鋪天蓋地的炮石等死,你倒是拿出來點東西啊,半個月了,打又不打,撤又不撤,就眼睜睜的看著我們每天都被蟻賊一點一點的擊殺,你算甚麼統帥,我們憑甚麼聽你這個廢物的?!
劉光世一臉緊張的來到劉延慶身邊,小聲提醒道:“今日若不出戰,恐嘩變也。”
嘩變!
那可是有可能會將統兵將領給宰了的可怕之事。
那可是對統兵將領不滿至極的集中爆發。
那可是比劉延慶被朝廷免職離開西軍的權力中心還可怕的事。
這一刻,劉延慶才意識到,他一直力壓這些驕兵悍將,不讓他們出戰,還不讓他們撤退,就讓他們一直在這白白犧牲的做法,有多不妥。
想到沒準下一刻自己就會被亂軍砍殺在當場,劉延慶的冷汗一下子就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