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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
從本意上來說,趙佶還不想禪位。
——目前階段,趙佶隻想讓趙桓以太子的身份留守東京汴梁城,抵抗大乾王朝的入侵,而他則想逃去有能征善戰的西軍保衛的長安避險。
在一些大臣的奏請下,趙佶下令,放一半的宮人出宮,罷除所有奢侈成風的部門,節約開支,籌集軍費。
接著,趙佶再一次下了罪己詔:
朕蓋以寡昧之資,藉盈成之業。言路壅蔽,導諛日聞;恩倖持權,貪饕得誌。搢紳賢能,陷於黨籍;政事興廢,拘於紀年。賦斂竭生民之財,戍役困軍伍之力,多作無益,侈靡成風。利源酤榷已儘,而謀利者尚肆誅求;諸軍衣糧不時,而冗食者坐享富貴。災異謫見而朕不悟,眾庶怨懟而朕不知,追惟己愆,悔之何及……
在這之後,趙佶又下了一道勤王詔:
當今急務,在通下情不諱切直之言,兼收智勇之士,思得奇策,庶能改紛。望四海勤王之師,宣二邊奭敵之略,永念累聖仁厚之德,涵養天下百年之餘。豈無四方忠義之人,來徇國家一日之急……
同日,趙佶任命姚古為京畿輔郡兵馬製置使兼都統製,也就是類似於京畿元帥之職。
姚古也是出身西軍將門世家,其父姚兕和其叔姚麟,都是西軍鼎鼎有名的戰將,號稱“關中二姚”。
姚古之弟姚雄也是戰功顯赫的將軍。
而姚家年輕一代,現在也是將星熠熠,如姚平仲、姚友仲,都是劉光世一般的西軍年輕一代的傑出將領。
可以說,姚家與種家就是當今趙宋王朝西軍當中最有實力的兩大巨頭。
而且,從長遠看來,人才已經出現嚴重斷層的種家,比姚家還要遜上一籌。
不過,姚古此時正在擔任熙河路經略安撫使,人並不在東京汴梁城,實屬遠水解不了儘渴。
趙佶又任命王蕃為寶文閣學士、充畿輔郡兵馬製置副使兼都統製,令王蕃立即前往陝西篩選援兵,儘快來東京汴梁城勤王。
不久之後,通直郎、陝西轉運判官李鄴主動請纓去議和。
趙佶大喜,立即采納,下旨讓李鄴以給事中身份,出使大乾王朝議和。
李鄴臨行前,要求攜帶黃金萬兩,以便上下打點。
李鄴的這個要求可把白時中、李邦彥等宰執給難住了,因為國庫中根本就沒有這麼多黃金。
後來,還是趙佶得知國庫沒錢了之後,拿出來了祖宗留下的兩個金甕。
這兩個金甕,每個五千兩,一共一萬兩。
趙佶命書藝局將這兩個金甕鎔為金牌子,交給李鄴拿去打點。
雖說趙佶同意李鄴去議和,可趙佶心裡有數,知道李存誌在滅宋,這次怕是不會那麼輕易跟他們趙宋王朝議和的。
所以,在任命趙桓為開封牧了以後,趙佶的心裡就跟長草一般,恨不得立即飛去長安避難。….趙佶甚至都將一眾宰執叫到都堂商量,重新選任陝西諸地的大臣,以及怎麼將寶物運到長安去。
見趙佶去意已決,一眾宰執大臣偷偷商量過後,聯名奏請太子監國。
趙佶當即表示同意,並主動做出指示:“三省、樞密院官屬都留在京師,跟隨皇太子,百司皆可不動。”
一眾宰執隨後又開始為趙佶準備行宮官員、護衛、宮女、使應。
總之,趙佶已經開始做跑路的準備了。
原本一切都已經定了下來。
可誰知,這時朝野內外卻突然流傳出:
“東宮恭儉,以守宗社是也,而建牧非也。巨寇猖獗,自非傳以位號,使招徠豪傑,與之共守,何以克濟?”
“唐肅宗靈武之事,當時不建號不足以複邦,而建號之議不出於明皇,後世惜之。乾賊且將悔禍退師,宗社底寧,豈徒都城之人獲安,天下之人皆將受賜,非發忘身徇國之心,孰能任此?”
這番話到底是從哪傳出來的,沒有人清楚,但是它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很多趙宋王朝的大臣都覺得,趙佶隻讓趙桓以開封牧的身份留守,根本無法號召天下軍民共同抵禦大乾王朝的入侵,若想抗過這場浩劫,趙佶必須禪位給趙桓。
很快,這番話也傳到了趙佶的耳中。
趙佶將白時中和李邦彥找來,向他們詢問禪位給趙桓一事。
白時中當即就明確反對趙佶禪位。
李邦彥也不知真假的表示不敢奉詔。
得說,白時中是真心的,因為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趙佶禪位給趙桓,那他這個宰相,還能乾下去嗎?
而李邦彥則不同。
李邦彥因為跟王黼不和,凡是王黼想乾的事,李邦彥全部反對,所以,王黼想廢掉趙桓,李邦彥就幫趙桓,這使得李邦彥跟趙桓的關係非常不錯。
換而言之,就是換成趙桓當皇帝,李邦彥也不會失勢,沒準還能取代白時中成為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
趙佶覺得,朝野內外流傳得這番話很有道理,倘若趙桓成為東京留守,全力以赴,能不能擋住兵強馬壯的大乾王朝的入侵,都尚且難說,更何況被身份掣肘?
見白時中和李邦彥不肯跟他討論禪位一事,趙佶便將滿朝文武聚集起來,問道:“朕禪位給皇太子可好?”
趙佶此言一出,殿下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自從出了那個驅狼逐虎之計以後,吳敏真是風光了一陣,可隨後就因為,李存占據了燕雲地區,顯現出來了滅宋之勢,而涼了。
如今,見趙佶問出禪位這個敏感的問題,滿朝文武無一人敢站出來答話,吳敏決定放手一搏,所以他出列道:“以臣計之,今京師聞乾賊大舉而入,人情震動,有欲出奔者,有欲守者,有欲因而反者,以三種人共守,一國必破。”….趙佶看向吳敏:“然,奈何?”
吳敏說:“陛下既曉所謂,臣不避萬死,陛下定計巡幸長安,萬一守者不固,行者不達,奈何?”
趙佶說:“正憂此。”
吳敏說:“陛下使守者威福,足以專用其人,則守必固,守固則行者達矣。”
趙佶問:“愛卿何意?”
吳敏一咬牙,然後一拜在地:“請陛下禪位太子。陛下能定計,則宗社長安;不能定計,則恐不免於顛覆。宗社之安危,在陛下今日。”
吳敏此言一出,一時之間,滿朝文武,竟無一人出聲。
趙佶見此,便心知他這個皇帝當得有多失敗。
失敗到,幾乎所有人都下意識的認為,隻有他讓位給趙桓,趙宋王朝才有保存江山社稷的機會。
趙佶一時之間不禁有些為自己曾經的自以為是和所犯下的錯誤而感到悲哀和後悔。
見趙佶的麵子掉在地上了,白時中連忙出列,想要反對趙佶禪位,為趙佶挽回一些顏麵。
可趙佶卻一伸手,阻止了白時中,然後下旨道:“吳敏聽封。”
也不等吳敏下拜,意興闌珊的趙佶就自顧自的說道:“吳敏除門下侍郎,輔太子。”
吳敏聽言,心中大喜,表麵上卻道:“臣為陛下畫計,當從陛下巡幸,臣之分也!陛下且傳位,而臣乃受不次之擢,臣豈敢”
趙佶慘澹一笑:“不意卿乃爾敢言!”
隨後,趙佶下令,太宰白時中兼領樞密院使,為行宮使;右丞宇文粹中兼中書侍郎,為行宮副使。
不久,趙佶又單獨召見李邦彥和吳敏,主動說道:“朕退位後,不要稱太上,可稱道君;稱疾,亦或其它,你等自行考慮……”
今天在朝堂上的一幕讓趙佶意識到,他隻有禪位給趙桓,才能穩定趙宋王朝和民心,才能保全他們趙氏的江山社稷。
趙佶覺得,他已經彆無選擇了。
可另一方麵,趙佶也怕趙桓會像李亨一直囚禁李隆基那樣,等此事過去了之後,對他不敬。
所以,趙佶雖然嘴上說得大方,可他又遲遲下定不了禪位這個決心。
李邦彥、吳敏等大臣見趙佶說了不算,全都等得非常著急。
最後,李邦彥提議:“不若以檄書進呈,以激聖心,使陛下已應之詔亟下也。”
一眾宰執覺得李邦彥的提議非常有道理,便答應一同前去麵見趙佶。
這封檄書,是李存下得伐宋檄書。
原文如下:
往者國運衰者,是生昏德,自為戎首,先啟釁端。朝廷爰舉義師,奉天伐罪,繄爾趙佶,驕奢淫逸,好大喜功,大興花石綱、西域所,致使民不聊生。特恃其私智小慧,用心一偏,疏斥正士,狎近奸諛。於是蔡京以獧薄巧佞之資,濟其驕奢淫佚之誌。溺信虛無,崇飾遊觀,困竭民力。君臣逸豫,相為誕謾,怠棄國政,日行無稽。昔西周新造之邦,召公猶告武王以不作無益害有益,不貴異物賤用物,況宣、政之為宋,承熙、豐、紹聖椓喪之餘,而趙佶又躬蹈二事之弊乎?自古人君玩物而喪誌,縱欲而敗度,鮮不亡者……….看完李存的檄書了之後,趙佶流淚不語,隻是說:“休休,卿等晚間來商量。”
對於李邦彥等宰執大臣的用意,趙佶心裡跟明鏡似的,知道他們這是在給自己施壓,讓自己快點禪位。
而從李存的檄書當中,也可以看得出來,李存這次伐宋,很明顯是針對著他趙佶而來的。
趙佶覺得,自己此時禪位,並不是在推卸責任,恰恰相反,自己此時禪位,是勇於承擔責任的一種表現。
跟一眾宰執大臣簡單的爭講了一番之後,由吳敏所寫的禪位詔書出爐:
“朕以不德,獲奉宗廟,賴天地之靈,方內乂安,二十有六年。恭惟累聖付托之重,夙夜祇懼,靡遑康寧,乃憂勤感疾,慮壅萬機。斷自朕心,以決大計。皇子桓聰明之質,日就月將,孝友溫文,聞於天下。主鬯十載,練達聖經。宜從春宮,付以社稷。天人之望,非朕敢私。皇太子桓可即皇帝位,凡軍國庶務,一聽裁決,予當以道君號退居舊宮。予體道為心,釋此重負,大器有托,實所欣然。尚賴文武忠良同德協心,永底予治。”
趙佶盯著這份禪位詔書看了許久,才用左手在詔書的下方批示:“依此,甚慰懷。”
爾後,趙佶就將趙桓招來,想要傳位給趙桓。
誰想,這時卻出現了戲劇性的一幕。
趙桓竟然嚎啕大哭,堅決不肯受命。
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趙桓這是懂規矩,明白得先推讓一下,然後再接受皇位。
就是趙桓哭得實在是太過逼真了一些,真是好演技。
一旁,童貫和李邦彥,見趙桓的戲演得也差不多了,便將龍袍披在趙桓身上。
誰想,對於童貫和李邦彥此舉,趙桓竟然拚命抵抗,死也不穿這件代表趙宋王朝最高權利的龍袍。
童貫和李邦彥又試了幾次,可趙桓真是死也不穿這件龍袍。
不僅如此,趙桓還邊拚命掙紮、邊嚎啕痛哭著請求趙佶收回皇命。
這回,在場之人才意識到,趙桓這根本就不是在演戲,而是真不想當這個有可能九死一生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