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達一天一夜的等待中,羅彬瀚反複回憶離開故鄉後的經曆。從他和雅萊麗伽的初次見麵,直到最近一次他被派來處理清單,當他過濾完所有細節後,唯一得出的結論就是他一點都不了解雅萊麗伽。
除了她真假未定的名字,羅彬瀚甚至對她的種族也一知半解。她的故鄉到底在哪兒?她還有其他同族嗎?既然她的種族具有如此古怪的特性,那福音族的社會又會成什麼樣?
羅彬瀚越想越感到頭皮發麻。雅萊麗伽的形象在他心中持續膨脹,變成了一個比地底巨蟲更為可怕的魔怪。他不知道她的目的,但能肯定她在這一連串事件中絕不無辜。
喬爾法曼對他的揣度很不以為然,聲稱這件事無法怪責任何人,因為找到綰波子是波帕的願望。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她不會拒絕任何幫助,更不會枉自揣度某個信息提供者。
羅彬瀚可不覺得自己過度發散。他自認比喬爾法曼有一項優勢,那就是他見過雅萊麗伽怎樣凶殘地收割人心。她是如此冷酷無情,讓心碎之人足以堆滿一個星球。
他決定這事兒非得問個明白不可。
這念頭持續了整個白天。在焦躁的等待中,就連那些眼球草都失去了威懾感。一等斜陽西墜,喬爾法曼馬上把飛行器開向湖畔。
眼球草失控瘋長了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占領區域早已超越裂穀底部。它們全然不受高度差影響,輕易滲透到穀外的森林中,隱藏在樹蔭和灌木下。無論飛行器開出去多遠,羅彬瀚總能發現地上的陰影裡藏著幾隻朝上張望的眼睛。這狀況令他懷疑整片大陸都已經被這種眼球草占領。
“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他忍不住問道,“那蟲子本來就長這麼多眼睛,還是它突然想要開眼看世界了?”
綰波子搖頭說:“不對。你看它們色呈暗綠,又能自地底深處而出,其堅韌實非尋常。我料想這是那萬蟲之蟲奪了我的噬金甲,以此為基所仿。”
羅彬瀚不禁感歎道:“這東西看著就很明目,能拿來泡酒嗎?”
綰波子皺眉審視著他,好像突然懷疑起了他的來曆。但她什麼也沒問,隻道:“此蟲有兩個本事極是危險,其一為仿化萬物,據其稟賦;其二則為神思相傳,萬裡共通。眼下它尚未孵化,後一個本事也不完全,可若是叫它進了仙靈之地,恐怕是諸天萬界皆可如一了。”
“那我們他媽不是死定了?”羅彬瀚說,可實際上還沒感到怎麼擔心。他心目中的唯一指定幕後黑手仍然是個長著犄角和尾巴的女人。
他們在倉促的談話間已經衝到湖畔,觸目的景象卻糟糕至極。湖岸完全被眼球草覆蓋,蒼蒼地在夕陽下望著來客們。它們不但占領了湖岸,甚至還有些暗綠的蓮葉漂浮在近岸的水麵上。
當飛船來到湖麵正上方時,那些圓圓的蓮葉鼓了起來。葉中裂開細縫,露出死白的眼睛。
羅彬瀚著實沒想到這一出。他還沒見過長在水裡的蟲草,隻能跟它們互瞪以示友好。
“現在咱們還下去嗎?”他問道。
負責駕駛的喬爾法曼也在猶豫。夕陽的影子落在湖心,那片水域依舊平滑如鑒。水麵清澈得一覽無餘,底部沒有異物。這逃跑機會千載難逢。
眼球蓮葉漂浮著,開始向湖中央飄聚。
這下他們再無選擇,隻能向著生路全速衝刺。當水麵近在咫尺時,距離他們最近的睡蓮仍在十幾米外。
水麵泛起波瀾,夕陽溶解出的空洞也隨之震蕩。
水下仍不見物,可湖波卻異常地湧了起來,像隻手掌溫柔地圍捧住飛行器。浪沫水花濺入空中,在羅彬瀚看向它們的瞬間凝固起來,化為細小而透明的膠質眼球。
他猛然意識到危險正是來自於水體本身——那還算是水嗎?或是某種藏在水中的透明生物?
柔浪如蟲繭般把他們層層包裹。一股源頭不明的力量拉拽著飛行器外殼,想將它拖向湖岸。飛行器在那凶猛的力量下左搖右晃,幾乎要翻倒過來。
喬爾法曼在這陣混亂中成功保持了控製。她抬起手,按下頂部某個羅彬瀚從沒留意過的粉色按鈕。飛行器內立刻響起音樂聲。
“咿呀咿呀喲——咿呀咿呀喲——”
那並非喬爾法曼鐘愛的《若將星海擁入懷中》,而是一種更簡單活潑的旋律。稚嫩可愛的童音在其間咿呀歌唱,響徹整片湖麵。
水繭突然凝滯了。它失去了凶態,軟趴趴地墜回湖內。水麵漣漪不斷,好似一個醉漢想掙紮再起,卻無力擺脫土地的懷抱。
飛行器開始解體重組,各種構件如萬花筒那樣變換著,讓羅彬瀚眼暈目眩。外艙蓋變形融化,原本透明如玻璃的頂部降到兩側,變為白色的塑料材質。短短幾秒之內,羅彬瀚發現自己坐在了一艘敞篷式天鵝遊船上。
天鵝船的前頸部掛著粉色的炫光燈,童歌音樂仍在不停地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