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緒的崩潰使他胡思亂想。他的眼睛也開始發花,過亮的霓虹光與深邃的黑暗形成了對比,整個空間仿佛被那些原漿流切成了無數莫可名狀的幾何圖形。他模糊地想起這些濃縮糖漿流或許是足以讓他喪命的,哪怕隻是喝下那麼一滴,好在黑貓能讓它們變成腐血。他還想不明白這些原漿流為什麼都該死地散發著彩色熒光,活像他見過的那個杜蘭德人老板的皮膚。那可能就是事情的真相:糖城的濃縮糖漿是用杜蘭德人的屍體做出來的。
穿著襯衫的病毒體在幾何圖形的端點上跳躍。他竭儘全力地想要追上,但距離卻越來越遠。黑貓在他肩膀上響亮地喘氣,羅彬瀚瞥見它腹部多了一大片灰毛。
“想點辦法。”他說。
“不。”黑貓說。
“什麼叫不?”
“得留點餘地給最壞打算。”黑貓冷定地說,“夢境不會受到現實影響。如果他真的做了,我會把你帶走。”
它的話語終於讓羅彬瀚感到一陣絕望。這位最強助力已經放棄了。也許糖城怎麼樣對黑貓本來就算不了什麼,它在夢裡就可以造一座差不多大的玩意兒。可是上頭的人怎麼辦呢?寂靜號能脫險嗎?——他還是覺得莫莫羅和雅萊麗伽能給他點驚喜。可是糖城裡的那座白塔呢?
藍鵲到底在哪兒呢?
他繼續追逐,腿上的傷口卻終於讓他越來越慢。這會兒他終於注意到了,那道撕裂傷快有半米長,快從小腿肚夠著他的屁股。萬幸血乾得很快,沒有從管道表麵流進糖漿池裡,那隻是叫他覺得很疲憊。這也是周溫行計劃的一部分嗎?
他拖著腿傷一步步前行,來到一片格外廣闊的糖漿池前。
一片橘紅色的糖漿池。光彩耀眼而溫暖,令人想到完整的蛋黃、熟透的橘子、寒夜裡的篝火、藍鵲的藤條頭發,諸如此類令人愉快的東西。它看著是那麼充滿秋天和太陽的氣息,羅彬瀚懷疑它是一切橘味糖果的原料。
周溫行坐在這片大池的上方,一個或許是出於安全考慮而添加的透明護罩上。他采取的是一種類似荊璜的盤腿坐姿,很不像男子高中生。隻在這個時刻羅彬瀚才突然意識到周溫行似乎也是一個赤縣人。
他來到池邊,仰頭看著罩子上的周溫行。這會兒他看見周溫行腿邊的罩子已經被劃開了一個小小的洞口,距離洞口不到十公分,周溫行腿上擺著一個模樣古怪的皮水袋。
“這個東西叫做‘沙漠行者’。”周溫行按著水袋說,“可以裝一百倍容量的水。剛才在噴泉邊的時候,稍微把裡麵填充了一下。”
羅彬瀚按了一下腿傷。他知道周溫行的爪子有多尖,無論他朝哪兒開槍,他不能阻止洪流從破掉的水袋裡傾瀉而出。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他誠心誠意地問。
周溫行微笑著閉了閉眼睛,然後說:“隻是好奇兩者接觸起來會變成什麼樣而已。這個就算是‘糖果炸彈’吧?”
“你不覺得你自己也在殺傷範圍內嗎?”
“這種小事,沒關係。”
“你還說過不殺不想死的。”
“我不是專門為了殺死他們而行動。不過,也沒有顧慮他們安全的打算。”
現在羅彬瀚知道他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受害者了。
他的腿越來越疼,幾乎讓他直不起身。他喘了兩口說:“沒有商量的餘地?”
“比如?”
“我覺得少爺那船也挺沒意思的。可以考慮下其他風格的犯罪生活。”
周。好gk溫行看了他幾秒,然後微笑著說:“你知道哥哥除了做夢以外,最擅長的是什麼嗎?”
“給嫁出去的女兒出氣?”
“是撒謊。因為哥哥擅長撒謊,所以識破謊言也是我的特長。前腳才說加入,後腳就把我領進警察局的話,這種同夥正常人都不想要的吧?”
羅彬瀚已經想不出一句合適的應對。他太疲憊了,有點茫然事情怎麼會突然跳到這種地步。
“就非得這樣不可嗎?”他說。
周溫行沒有說話,靜靜地,平和地凝視著虛空。羅彬瀚心中陡然生出一種恐怖的預感。他知道再過幾秒,也許一秒,周溫行就會鬆手倒水。什麼語言也阻止不了對方,除非他能把他殺了。
對。隻能把他殺了。不是射線槍,而要簡單地一擊斃命。像彌羅那樣把他血肉耗儘,粉身碎骨。
眼睛裡的神經生長了出來。他的眼前浮現出如飛蚊症般混濁的飄斑。顫動著、鼓動著,集中在周溫行的身體上。
對。殺了他吧。沒有什麼困難的。
因為他們是“等位”的。同樣的詛咒,同樣的立場,那個“不死”的護佑對彼此就無效了。隻要想殺就一定殺得掉。
殺了他吧。殺了他吧。已經對持續關注這件事、持續關心這個世界感到厭煩,為了回到與世界彼此忽視的冷漠狀況,就把這個障礙給除掉。
視覺裡的幻斑開始生長,化為汙濁的光瀾。心裡不由自主地笑著。燒吧。燒吧。
燒起來吧。絕對不要安靜地消失。就算世界毀滅,也一定要在火中尖叫到最後一刻。
在想要將火燒起來的那一刻,他聽到了奇怪的歌聲。
聲音從回轉交織的光流中從天而降。迅速地、堅定不移地向著他們逼近。歌聲變得清晰而又洪亮。羅彬瀚突然間聽清楚了,那首正在唱的歌是:
“我將一往無前,衝破黑暗!將這星海擁入懷中,如果勝利絕不輕鬆,愛與勇氣是我本衷,旅途勢必有始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