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並非一點也不覺得感動。
他沒有想過荊璜真的會在十個小時內出現,因為雅萊麗伽說荊璜還需要兩三天。在寂靜號上誰還能比雅萊麗伽更了解荊璜呢?可眼前這個荊璜也毫無疑問是真的,從他亂糟糟的頭發到了無生趣的眼神,都足以讓羅彬瀚認清他不是什麼奶茶女孩假扮的冒牌貨。
他熱淚盈眶地衝著荊璜仔細打量了一會兒,然後說:“你行不行啊少爺?我咋覺得你還沒睡醒呢?要不然咱再回去睡會兒,反正也不差這點時間了。彆整的你人來,魂不在,那不是坑麼?”
“閉嘴。”荊璜不高興地說,“不許唧唧歪歪。”
羅彬瀚閉嘴了。他決定瞧瞧形勢再說。
荊璜的身上冒出一層近乎透明的薄焰,使他的身影在空氣中微微扭曲。當那火焰熄滅時,他身上的楓糖漿也去除得乾乾淨淨,又恢複到往日浴火般的身姿。宇普西隆見了連忙站起身,小小地鼓著掌。
“很好很好,衛生習慣保持得很棒啊。海盜這個職業的人大多不是很愛乾淨,如果是大人的話也很難再糾正了,必須要從你這個年齡段開始保持習慣才行。不過下次落地的動作還是要輕一點,不然很容易誤傷周圍人的。你看,那位隊長的毛都被弄濕了喔。幸好你的體型很小,如果是我家鄉的孩子在彆人的地盤上這麼著陸,肯定會因為撞倒了什麼建築設施而被罵的。不過就算是這樣,以後也要更加注意才行。”
荊璜冷冷地盯著他,然後做了個讓羅彬瀚大吃一驚的動作——他打了個噴嚏,迷迷糊糊地用袖子擦了把臉。
“把人交出來。”他在擦完臉後繼續說。
“是是,彆著急啊。按照約定,周雨先生我是肯定會釋放的,不過在那之前還是先談幾句彆的吧。否則說不定你就直接帶著他跑了。我可不希望一路追蹤到你們的船上去,那樣的話書麵報告就不太好寫了。”
荊璜二話不說地開始捋袖子,看起來準備和宇普西隆一對一肉搏。宇普西隆趕緊舉起手說:“彆,彆,冷靜一點!你這樣可是襲警行為!會在公共安全部留下檔案的喔,將來很影響你找工作的。而且你看,你態度這麼凶,把無辜的女士都嚇到了。”
他用嘴往旁邊努了努。那個方向上遠遠站著散步的烏奧娜。羅彬瀚可以清楚地看見她豔麗的紅發上也沾滿了被荊璜濺出來的糖漿,看上去叫她相當生氣,可或許她有著某種羅彬瀚所不了解的直覺,叫她非但沒有靠近,反而比先前站得更遠。她在遠離糖漿湖和宇普西隆的位置望著這邊,一下下梳理著頭發。羅彬瀚沒法從她的動作裡讀出“驚嚇”的感情色彩,他總覺得她下一秒就會從原地閃現到荊璜麵前,然後狠狠地咬上一口。
這感覺讓羅彬瀚有點不安,可荊璜依舊滿不在乎。他隻是毫無興致地朝烏奧娜的方向看了一眼,第三次重複道:“把人交出來。不然我不客氣了。”
宇普西隆誇張地歎著氣,擺出一副非常為難的表情。
“早就聽說你一直跟著家人住,不是很擅長和外人溝通,自己還有點社交障礙。我本來以為這是‘法劍’和你關係不好才這麼說的,現在看來,她好像已經說得儘可能委婉了。是我低估了她的善意,以後有機會的話代我向她道歉吧。”
荊璜的臉色突然間改變了。他撩起的衣袖沿著臂彎滑了下去,落回原先的位置。在久久地對著宇普西隆打量一會兒後,他緩緩地說:“你見過那個女人?”
“哈哈,怎麼說呢。其實也不算是特彆熟悉吧。從工作性質來說勉強可以稱為是同事,也是因為聽說莫莫羅在你們船上,她才主動通過星網跟我打招呼的。她自稱是你的同門師姐——”
“放屁。”荊璜條件反射似地說,緊接著有點懊惱似地甩了甩頭。那些細微的動作都令羅彬瀚瞠目結舌——羅彬瀚不知道是否因為自己的解讀有誤,但從荊璜表現出來的姿態中,他感覺到了一種此前荊璜從未有過的東西。他願意稱之為“心虛”。
“她想乾什麼?”荊璜警惕地說,“我不回去。彆來煩我。”
“這個她已經猜到了喔。‘法劍’告訴我,如果一直追捕‘凍結’的話,就很有可能在某個時段遇到你。希望我在相遇的時候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關於這件事,雖然我也已經有所耳聞,但畢竟永光境和無遠域隔得太遠了,很難體會這件事對無遠星的影響程度,所以我隻能告訴你我知道的部分。聽好了——”
宇普西隆的周身亮起紅白色的閃光。羅彬瀚差點以為他又要變身,可他似乎並沒有這樣的打算。他隻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周身的光芒時緩時急地起伏。而荊璜則緊盯著那變幻的光團,仿佛能從中讀出某種羅彬瀚未能察覺的信息。
“——大概就是這樣。其中有些涉及機密的部分,我沒辦法和你講得太詳細,但關鍵的事實是不會錯的。就連《薰渠》和《精衛》都難得沒有吵架,各自出了一個版麵專門說這件事,可以想象聯盟內部對此多吃驚了吧?不過就算這樣,說到底那也是無遠域的境內事務,除非威脅到其他星界的穩定,否則聯盟是不會插手介入的。這大概就是為什麼無遠域的人急著找你吧。”
宇普西隆周身的光芒逐漸黯淡下去。他平和地看著荊璜,用一種兄長式的藹然口吻說:“玄虹之玉,回去吧。不管是你需要他們也好,還是他們需要你也好,如果不能夠把家鄉的事情好好處理掉,那麼遠行也隻會徒增煩惱而已。”
“不。”荊璜說。
“那能說說不回去的理由嗎?”
荊璜微微揚起頭。過了一會兒後他說:“你講的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他們的判斷是錯的,如果你說的情況真的發生了,那麼我離開要比待在那裡更好。”
“誰對誰錯大概還輪不到我評判,我隻是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離開而已。”
荊璜又不說話了。好半天後他雙手環胸,托著把明顯不太靈活的左臂說:“我就不回去,你能拿我怎麼辦?”
“那我也隻好放棄了。畢竟我並不打算對你采用任何武力的手段,這一點也是‘法劍’特彆向我拜托過的。不過,如果你隻是單純的逃家少年,要不要考慮去我老家那裡?”
宇普西隆帶著自豪的笑容說:“千萬不要顧慮主客親疏之類的。我老家對於客人的態度一向非常開放,如果你願意遵守光之國的法律與準則,甚至可以直接加入進去,成為正式的光之國公民。這個是沒有任何血統限製的,認識論上之類的差異也完全沒關係,隻要精神麵貌與我們合得來就好了。怎麼樣?要不要考慮去我老家走走?”
聽到這句邀請的荊璜又變了臉色。他看看宇普西隆,用比原先響亮三倍的、堪稱是寧死不屈的語態宣布道:“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