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開古幣上的桃花連環結對於荊璜而言似乎毫無困難。他隻是用指尖輕輕一點,那條細細的紅繩便自動散開了。荊璜從中抽出一枚古幣,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快去。快去。”羅彬瀚推著他的肩膀說,“讓我看看!”
“……無聊。”
羅彬瀚吊住一口氣,竭力模仿他初中時代的公鴨嗓音說:“您不會是怕了吧?”
荊璜的臉黑了。他甩著袖子說:“一派胡言。像這種邪門歪道的東西有什麼可怕……喂,死燈泡眼,你先拿這枚銅幣去試試。”
莫莫羅爽朗地答應了一聲。他像個被邀請加入春遊活動小組的小學生那樣歡歡喜喜地跑過來,還對荊璜說:“玄虹先生,其實我可以用自己的工資來買東西,就不需要彆人送給你的禮物了呢!”
羅彬瀚差點沒給他氣死。他一巴掌拍在莫莫羅的後腦勺上喝道:“老莫!不許跟惡勢力嬉皮笑臉!”
“可是玄虹先生要我去測試機器呀。”莫莫羅懇切地說,“請不要擔心我,羅先生!我相信白塔法師們的作品是不會帶有害人之心的!”
羅彬瀚可沒有那麼樂觀。如今他對“補給站”的說法已然產生了嚴重的懷疑,更寧願相信這是哪個法師在壓抑戰事中打發無聊而製造的惡作劇工具,那才能完美解釋這台販售機中何以會吐出那麼多無用之物。
羅彬瀚決心證明自己是對的,但並沒打算把莫莫羅拖下水。他對莫莫羅語重心長地表示,荊璜作為寂靜號的一船之長,毫無疑問對這艘船付出最多、犧牲最大,然而得到的東西卻最少。當他們遇到白塔販售機這樣的奇珍異寶時,無論荊璜本人如何謙虛無私,他們都絕不應當讓好人吃虧受氣,要讓整個寂靜號上樹立講文明、懂禮貌的新風尚;再者荊璜手中的古幣是他的同鄉贈予的,裡麵顯然寄托著重要的心意,毫無疑問應當由荊璜親自去使用。
莫莫羅被他慷慨激昂的演說感動得眼眶濕潤。他轉而抓住荊璜的手,殷切地表達著對自己不成熟的歉疚與感激,而整個過程中荊璜什麼也沒說,隻是死死地瞪著羅彬瀚。
羅彬瀚對這一幕感到高興極了。他迫不及待地把荊璜推到販售機前,捏著對方的手腕按向投幣口。?在那過程中他敢擔保荊璜有過幾次微不可覺的掙紮,可羅彬瀚故意裝成沒發現。沒有任何證據說明這台白塔販售機會看人下菜,可羅彬瀚還是很好奇荊璜會抽出什麼。
荊璜冷著臉,把一枚古幣擲進投幣口內,發出清脆的撞擊聲,似乎證明這枚古幣和先前使用的所有貨幣同樣奏效。然後荊璜把手伸到水晶球上,球體內的絮狀沉澱也開始變形。它們飄動著、膨脹著,顏色略微地加深,最後形成了一團淡粉色的火焰狀雲團。
荊璜低下頭,看了看那淡粉色的雲團。
“垃圾。”他鄙夷地說。
羅彬瀚伸手揪揪他的頭發:“咱禮貌點吧少爺,你看人都把保持禮貌寫在機器上頭了,萬一你太囂張人就不賣東西了呢?”
“不賣就不賣啊。我不過是想看看白塔仿造的偽許願機是個什麼樣子而已。至於裡麵收錄的內蘊物怎樣根本就不重要。反正也就是一堆影響運數和心神的破玩意兒,有什麼好買的。”
荊璜以一種可以說是傲慢的語調嫌棄著販售機,但羅彬瀚根本沒心思聽這些廢話。他急不可待地抓起荊璜的右手,在那開始閃光的大紅按鈕上奮力一拍。
咚!某個沉重的物體掉了下來,猛烈地撞在出貨口的擋板上。那聲音厚實、沉悶、充滿穩重感,聽起來便和羅彬瀚的前兩次購買大不相同。
荊璜仍然臉色陰沉地站在原地,看起來對自己所購買的東西一點也不關心。身為親密旅伴的羅彬瀚隻好推開他,親自彎腰去出貨口檢查情況。他在擋板後發現了一個烏黑沉暗的漆木方盒,造型樸素無華,但又不自覺地令人感到肅穆。
羅彬瀚有點忐忑地把木盒從裡頭拿出來。盒子的表麵堅硬粗糙,但卻並不冰冷,而像剛被陽光曬過般微微發暖。他打開盒子,看到內部的絨布軟墊上躺著一個木刻的人偶。這人偶塗著比木黑稍淺的灰黑色,正麵呈現上小下大的花生形狀,底座渾圓,沒有平坦的部分。在人偶麵部有著用銀漆勾勒出的五官,筆畫極為簡潔,因而顯得麵目呆滯沉悶。
“這啥玩意兒?詛咒娃娃啊?”他扭頭問荊璜。
荊璜站在他背後看著人偶,麵無表情地搖著頭。從他的表現羅彬瀚推斷這木偶至少沒有顯而易見的風險。
他把它從盒子裡拿出來,第一下差點失敗了。這木偶重得可怕,拿著它簡直像抓著十倍體積的鉛球。羅彬瀚不得不用上點力氣才能將它撈出盒子,試著把底座部位擺在地上。那渾圓的底座令木偶前後搖晃了幾下,但卻穩健地保持著平衡,始終沒讓上半部分接觸到地麵。
這下羅彬瀚明白了它的用途。它是個不倒翁。
他用手指推了它幾下,看著它表情木訥地搖搖擺擺,然後駕輕就熟地去翻弄裝木偶的盒子。很快他就在盒蓋內側找到了一行銀色的刻字——但隻有短短的一行,比他過去所見的任何一樣販售機產品說明都要籠統和危險:
父愛如山係列:一個理想定製的迷你父親。適用於孤獨症兒童。
羅彬瀚靜靜地盯著這一行字。此時他蹲在地上,荊璜站在他背後,恰好被他的腦袋遮擋住視線。他聽到荊璜正在他背後冷言冷語,評價那個不倒翁長得陰陽怪氣。
冷汗開始從羅彬瀚後背滲出。在那短短的刹那,他心中閃過了千頭萬緒:首先,他想到,這台販售機肯定有著某種扭曲而又沒品的幽默感,這一切絕不可能是隨機造成的巧合,而是販售機在惡整他們;其次是他忍不住質疑這個名字的真實性,“一個完全符合理想的父親”,那和一個外表粗陋的不倒翁木偶沒有半分錢關係;最後,最重要的是,為了寂靜號的安全與宇宙的和平——絕不能讓荊璜看到盒蓋上的文字。
“你乾嘛一直蹲著?”荊璜在他身後問。
“沒啥,沒啥。”羅彬瀚連聲說,“我就覺得這不倒翁有點意思,神韻和少爺您有幾分相似。”
“放屁。”荊璜說。語氣聽起來和平常無異,叫羅彬瀚偷偷鬆了口氣。儘管他用身體擋著盒蓋,他還是很擔心荊璜會有一些超出常識的監測能。而現在看來荊璜並沒有透視眼,至少在他無意偷窺的時候沒有。
羅彬瀚立刻關上盒蓋,當盒子徹底關緊後他感到自己宛如剛從一場天災中驚險逃離,心臟跳得飛快。他抱著盒子站起來,準備衝向回收箱讓它永遠消失,而這時他鼻尖前的空氣一閃,∈神清氣爽地從空氣裡鑽出來。
“嘿!大家好啊。抽獎遊戲進行的怎麼樣了?剛才我托管了半分鐘。半分鐘,因為船副要求我全麵檢查係統安全性,當然也包括我自己的安全性,那感覺怪惡心的知道嗎?就好像你寫了作文,結果隨後不是老師批而是你自己批,你要絞儘腦汁給自己寫評語,分數不能過高因也不能太低……嘿,你手裡的盒子是啥?你乾嘛要擠眉弄眼的?讓我掃描一下裡麵藏著什麼寶貝——噢!一個完全理想的父親,適用於孤獨症兒童?你是嗎?你的理想父親在哪兒呢?讓我瞧瞧!”
∈用足以讓整個房間聽到的音量高喊出盒子裡內容。羅彬瀚驚恐地打了個哆嗦,想要去把地上的不倒翁撿起來,帶著它一起撤退。這時他才發現那不倒翁竟然不翼而飛了。
“你找什麼?”荊璜說。
此時羅彬瀚幾乎有點不敢看對方。他低著頭繼續找不倒翁,嘴上說:“我看看地上有沒有碎果屑,收一收。”
“你要找那東西的話在我這裡。”
羅彬瀚轉頭看了過去。他看到那個木偶不倒翁不知何時站到了荊璜的腦袋上。就在羅彬瀚最常揪的那一撮翹發後頭。它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那兒安了家,像隻貓把自己塞進了紙箱裡。那張銀筆勾勒的臉無限愁苦地凝視著虛空,在寂靜號船長的腦瓜頂上搖蕩,搖蕩,搖蕩……
荊璜站在原地沒動。他沒有絲毫波瀾的目光先和羅彬瀚對視了幾秒,隨後慢慢地向上移動,盯向在他發叢間俯仰凝愁的不倒翁。
他開始渾身發亮。一柄彎刀從他的領口裡鑽了出來。